董慕妍心中火氣翻騰,腦中嗡嗡錚鳴,好半晌沒了言語。
「大小姐、大小姐!」于氏和蓮心不斷地喚她。
「祖母……」董慕妍啞聲道︰「女乃娘確實是為了我,還請從寬發落。這一年來,北院領了多少例錢,置辦了多少東西,蓮心都有記賬,我們北院的確入不敷出,祖母若不信,可親自查查。」
「對了,買銀霜炭的錢,奴婢也一並記了賬的,」蓮心連忙道︰「老太太,若我娘親真是為了她自己偷的錢,大可私藏了,哪里會用來添置北院的所需呢?」
「姨娘說要給我們做冬衣也一直沒做,」董慕妍看了慶姨娘一眼,「我身上這件,還是三妹妹送的。」
「真有此事?」董老太太凝眉,轉頭問道︰「慶姨娘,果真如此?」
「老太太——」慶姨娘心虛地身子一顫,「都怪妾身平素忙昏了頭,沒照顧好大小姐,有些事情本以為交給下人去辦就可,東西原也是給足的,誰知道下人們個個倦懶,從中謀私,不僅騙了妾身,更委屈了大小姐的院里。」
她這張巧嘴真會推卸責任,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給摘出來了。
「到底是誰從中謀私,克扣了北院的東西,你可要查仔細了,給我交代清楚,」董老太太道︰「這件事,不能就這樣糊里糊涂的就混過去了。」
「是,是,」慶姨娘點頭哈腰,「妾身連夜去查。」
「于氏,」董老太太思忖了片刻,道︰「你為著你們大小姐做了這等偷盜之事,雖情有可原,但罪不可恕,就罰你在柴房關上三天,打二十板子,好好思過。」
「是。」于氏伏地感恩道︰「謝老太太輕罰,奴婢罪該萬死!」
董慕妍總算松了口氣,然而想到于氏年邁,還得受二十板子的刑,又忍不住隱隱擔憂。瞧著蓮心那焦慮的眼神,大概與她一樣忐忑,然而,這已經算是不幸中之萬幸了。
馬車在董家大門前停下,澹台浚思忖了一會兒,命車夫駛到北邊的側門去。
今日,他來見董老太太,正式提退婚的事,畢竟這不太光彩,為了董家的顏面,還是低調些從側門進出比較妥當。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今日董家連側門外都如此熱鬧,也不知發生了什麼,熙熙攘攘擠著一群下人,私語紛紛。
沒多久,便見一口棺材從府里邊抬出來,一個小丫頭全身縞素,扶著靈柩,雙眼腫得像核桃,大概是哭得太久,再無半分掉眼淚的力氣。
「公子,」車夫開口道︰「估計是董家哪個奴婢剛死了,真觸楣頭,咱們方才不該走這條道的。」
「不礙事,你過去跟門房通報一聲。」澹台浚吩咐,「請董公子出來接一接咱們。」
車夫點頭,領命飛快地去了。
澹台浚在馬車中等待之余,細細打量了車窗外的情形。
他發現董府這情況甚是奇怪,死了個僕婢,一眾圍觀的人好歹曾與之相處過,卻無半分悲戚表情,倒有閑情指指點點閑言碎語,也不知道什麼緣故。
那個身穿孝服的小丫頭大概是棺中人的女兒,她孤零零站在太陽底下,一無兄弟姊妹相互扶持,二無親眷好友慰問,楚楚可憐,也不知她是哪一房的丫頭?
澹台浚慶幸自己早已決意與董家退親,家風如此薄涼,這家的主人能好到哪里去?
當然,慕暄還算不錯,畢竟身為男子,不必埋在這深宅大院里被拖累,泯滅了天真。
「浚哥哥——」
忽然听到董慕暄的聲音,原來他已得了通報,從大門後繞道快步而來。
「浚哥哥,」重慕暄見了他,急道︰「這里是下人進出的地方,你如何能在此?」
「無妨,」澹台浚微笑道︰「本想省些麻煩,倒是沒料到今日這北側門似乎也不太方便。」
「死了個嬤嬤……」董慕暄頓了頓,猶豫片刻才道︰「是我大姊姊的女乃娘。」
澹台浚一怔,頗為詫異,「怎麼這般突然,記得你說過,大小姐生病後一直是女乃娘在照顧,我還以為這位嬤嬤身體很好。」
「這于嬤嬤患有哮癥,但在我家多年,一直瞞著,想來是怕我們嫌棄她有病,會催她還家。」董慕暄解釋,「前兩天她犯了事被關在柴房里思過,沒料想柴房灰塵重,還藏了幾只野貓,而不知她是吸了塵灰,還是貓毛鑽進鼻子里,一口氣便沒喘過來。」
澹台浚恍悟道︰「我听說過這哮癥,確是如此的,平時倒沒什麼,就怕這些塵埃。」
「我大姊姊也是命苫,」董慕暄嘆了一口氣,「大伯母去世沒多久,這女乃娘便算是她跟前第一親近的人了,竟然也去了……」
「大小姐現下如何了?」澹台浚不由關切,「方才我看到個扶靈柩的丫鬟,可是這于嬤嬤的女兒?」
「對,那是蓮心。」董慕暄道。
馬車的位置擋住了董慕暄大半個身子,側門外一群下人皆在看熱鬧,沒注意到他近在咫尺。
蓮心依著禮儀,先磕頭燒了紙,待和尚念了往生經文,便與幾個漢子將母親的靈柩扶上靈車,一路灑淚往郊外的墳地而去。
盡避是下人,這喪事辦得還算像樣,想來于嬤嬤好歹是大小姐的女乃娘,又死于非命,再不濟董家也得出些銀兩,以免生了閑話,落人口實。
「今日真是不湊巧,」澹台浚有些心軟,便道︰「不如我改日再來給董老太太請安吧。」
「浚哥哥,來都來了,先喝杯茶再走吧。」董慕暄攔住他,「我祖母也等了半日,不提別的,見一面也好。」
澹台浚思忖片刻,終于點了點頭,「也好,反正事情總要說的,遲早都一樣。」
這門親事遲早要退,他也不想再惺惺作態,讓董家還存有希冀。有時候心中一時的慈悲,或許會招來日後更大的怨恨。
當下了馬車,隨著董慕暄一道入得府門,繞過三進三重的庭院,長長的回廊後便是董老太太居住的東院。
「給老太君請安——」澹台浚見了長輩,行了大禮。
「澹台公子快請起。」董老太太親自上前扶住他,「公子是貴客,不必如此客氣。」
「今日登門拜訪,實在是唐突了。」澹台浚道︰「剛從江左回來,也沒備什麼禮物,不過有些江左的特產,據說有助養生,還望老太君不要嫌棄。」
「公子就是心細,」董老太太贊賞道︰「慕暄也剛從江左回來,卻不曾給老身我帶回點什麼。」
「祖母不是說過我人回來就好嗎?」董慕暄在一旁呵呵笑。
「慕暄,把你大姊姊叫過來吧,」董老太太道︰「難得澹台公子在此,他倆有什麼話,可當面說說。」
「是,」董慕暄與澹台浚遞了個眼神,「浚哥哥請先喝杯茶,我一會兒就回來。」
澹台浚自然懂得,這意思是讓他趁這機會把退婚的事向董老太太道明,以免一會兒董慕研來了,當面啟齒,增生尷尬。
「澹台公子,」董老太太見他托著茶盞凝神不語,便道︰「可是這茶泡得不對味?」
「味道甚好,」澹台浚直言道︰「還請老太君見諒……今日晚輩的來意,想必老太君早已知曉了……」
「嗯,是為了退婚的事吧?」董老太太也不羅嗦,「按理呢,老身我該勸一勸的,不過這是你們兩個孩子的事,還是你們自己先說清楚的好。」
這推出去的舟又被推了回來,對方言明不作主,要他自己去對董慕妍講,顯然並不希望他退婚,若他臉皮薄些,意志動搖,怕是今天也開不了口了。
「當年定這門親事之時,曾有我母親的鴛鴦玉佩為聘,」澹台浚道︰「老太君別怪輩小器,若別的聘禮倒罷了,可這玉佩是我母親的陪嫁之物,如今父母皆已亡故,晚輩想留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