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尚善抱頭急急逃走,還不忘一路鬼哭神號,「不關我的事啊!」
猶一頭霧水的斐然剛轉過身,鋪天蓋地而來的黃符就已包圍了他,陣陣寒意倏地竄過了他的背後,帶來了一片刺骨冰涼。
「得罪了本道後……」生性無比記仇的清罡低聲冷笑,「還想走?」
接連不斷的慘叫與哀號聲,持續自極悟堂殿內傳來。一個時辰過去後,當清罡離開了極悟堂,不講義氣的尚善便偷偷模模地溜回了殿上,蹲在斐然的身邊,以指戳著呈死尸狀的他。
「別戳了……」結結實實受了清罡的一頓「關愛」後,斐然頹然趴在地上,心底很是懷疑,他家的小魂役是不是也受過同樣的待遇,不然她怎會腳底抹油跑得那麼快?
「你還真是命大。」尚善無比佩服地又再戳戳他,「你是第一個得罪我師父後還會喘氣的耶。」
「……」危險程度這麼高,她事先怎不提醒一下?
「你還行不行?」她有些擔心地看著想爬起來,卻一副搖搖欲墜樣的他。
「不打緊,我皮粗肉厚,早就習慣了……」今日他終于知道,她動不動就訴諸拳頭的壞毛病,究竟是從何習來的了,這完全是師門一脈相承的惡果啊。
在尚善的幫助下,痛得直擠眉皺臉的斐然艱難坐起身,想到自個兒近來的境遇,他就有些哭笑不得。
罷逃離了谷底的虎口,小母老虎甩著尾巴說要拋棄他,他就眼巴巴地纏回她的身邊求她別拋棄,沒想到一個轉眼,他就又掉進了惡龍窩……嘖,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運道?
還有,雖說他不怎麼明白道家與武道這兩者之間能力的區別,只是武者能分階分級,他卻沒听過道士們的能力有何區別。
就方才來看,即使身為相級初階的他已拚盡全力,卻依然落得了個淒淒慘慘的下場,而那個只是勾勾手指就游刃有余的清罡,則看得出來根本就沒同他認真……倘若以武力來計算,那麼那位師父大人的實力,肯定是遠在相級中階之上。
嘖,他家粉女敕又可愛的小魂役,怎麼背後會杵著一只不噴火也能一爪子拍死他的惡龍師父?老天不是在玩他吧?
尚善伸手推推看似在發呆的他。
「斐然?」該不會是被揍傻了吧?
他微微苦笑,「沒事,先找個地方幫我療傷吧。」
第4章(1)
打從那日被尚善拖著去待客的客房後,斐然就一直待在客房里養傷,接著昏天黑地的睡了兩日後,他才勉強找回了點力氣。
可他卻很少見到尚善。
早已習慣時時刻刻都和她在一塊兒的斐然,大感不習慣之余,更偷偷在心底埋怨起那個老是指使著尚善到處忙碌奔波的清罡。
今兒一早,在尚善喂了他這傷殘病號一碗白蔘粥後,就又跑得不見人影了,感覺傷勢好了大半的他,本想下床走動走動,順道看看尚善一天到晚到底是在忙些什麼,可這時,一名幾乎可說是從頭白到腳的老道士,卻像道清煙似地出現在他的房里。
「你就是善兒的魂主?」清遠真人一把將似剛撞鬼了的斐然給壓回了床榻上,並笑意盈然地合起他差點嚇掉的下巴。
被嚇個正著的斐然撫著猶亂亂跳的心房,定眼瞧著這個白發白須白眉還一身白衣的老道士。
「您是……」怎麼她家師字輩的人個個都很愛來神出鬼沒這一招?就沒有個正常點的嗎?
「善兒的師公清遠真人。」清遠自動自發地拉了張椅子在床前坐下,「老道我閑著沒事想同你聊聊,小伙子賞個面吧?」
「呃……不知道長您想聊些什麼?」
清遠一開口就開門見山,「老道我也不問你這些年怎都不來找善兒,今兒個我只是想來問問,對于善兒,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
說實話,關于這一點,他是真不知該有什麼打算。
一開始他是不想承認有許過願這回事的,事實上,他也一直把遺忘了尚善存在的這回事給埋藏在心底,既不去挖掘也不願去想起。
但在接觸了尚善之後,他知道犯下了什麼罪過,又如何虧欠于她。一想到她所有的苦難都是由他親手所給予的,他便不容許自己再逃避,總想著要在日後盡可能的去彌補她。
只是該怎麼彌補才好?又該怎麼安排他與她之間的關系?曾經因為他的涼薄所對她造成的傷害,又該如何去為她一一撫平?
靜靜看著斐然糾結的眉心,與寫滿了煩惱的眼眸,清遠耐心地坐在椅上等了又等,直到斐然醒過神時,才淡淡地問。
「你可知道,她為何會成為魂役?」
「不知。」
「是因為恐懼。」清遠拈了拈長長的美須,「簡單的說,就是她怕,她被嚇得魂飛魄散,所以才投不了胎。」
「怕?」斐然原本還以為所有的魂役都是心有仇怨或死不瞑目的,沒想到她卻非如此。
「她上輩子出身嬌貴,打小又都養在深閨里,哪見過什麼世面和血腥?她一個小娃兒,會害怕也是自然的。」即使過了十二年,清遠至今還一直記得,當年那個穿著一身綢緞的女娃,面上時常出現的那一副驚悸模樣。
「那您可知她為何會忽大忽小的變來變去?」既然她的出現與眾不同,那麼她會變身的問題,也一定有著特殊的緣故。
「是因為魂印的關系。」清遠好脾氣地對他細細解釋,「魂魄的印象停留在死前最無法遺忘的那一刻,就叫魂印。」
斐然想不通地皺著眉,「這與她的變身有什麼關聯?」
清遠狀似不經意地瞥他一眼,「當然有,誰讓她有個不負責任的魂主?許願時不但不真心還敷衍,害得她魂魄不穩定,所以死前的魂印才會時不時地冒出來。」
斐然就算是個傻子,也听得出他話里夾槍帶棒的埋怨了,只是他依舊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的恐懼,才會讓她怎麼也不能忘卻?
他遲疑地開口︰「她……是怎麼死的?」
「被她的親人掐死的。」
怎麼會……
耳際彷佛被一陣刺耳的嘯音穿過似的,斐然怔怔地瞠大雙眼,當下什麼都再听不見。
以往還在谷底時,每每看著夜里總是蜷縮成一團睡在干草堆里的尚善,他都忍不住偷偷伸出指,輕撫過她夜夜總糾結在一塊兒的眉心。
他從不知她夢到了什麼,又是否在夢里徘徊在過去的回憶里,只是,她好像一直都睡得很痛苦,有時她會將聲音含在嘴巴里嗚咽的低吟著,有時,她會突然掙扎扭動著四肢,就像是想要逃開種種對她的傷害。可他看不懂,也不知她發生過何事,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她兩手緊抓著自個兒的頸間,不時發出尖銳駭人的喘氣聲,而後啞著嗓子,流著眼淚無聲地說著什麼……
他不知道她是那樣死的。
在得知她重生成為魂役,日子是過得有多麼艱難後,他從來都不認為,他有那資格和權利去過問她。
斐然不知清遠是在何時悄悄離開的,他呆怔地坐在床上,出神地看著窗外的夕日將群山間繚繞的雲霧染織成一襲霞裳,紅艷艷的山巒像是醉了,格外的綺麗勾引人的目光。在他看來,這份美麗,就像是尚善她得知有得吃肉時,笑得格外沒心沒肺時的模樣。
他情願她能永遠都那般開懷地笑著……
在金烏滑過群山的背脊,陷入在天際的那一端後,斐然走出客房,按著記憶中的印象,在找過幾座堂院和大殿後,終于在星子都漫步在黑夜的布幔上時,在離極悟堂不遠處的工務院里找著了尚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