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漬順著臉的弧度往下流,她抬起手背輕揩,腕間沾了水氣的鐲子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色的光暈。
在河邊又洗了把臉的齊淵此時正好抬頭,這一幕便猛地撞進了他的眼中,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側顏的程玥寧這一刻竟然看起來秀美極了。
「評怦……」他似乎听到一陣撲通撲通的劇烈心跳,彷佛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樣。
「嘩嘩嘩」的水聲響起,他猛地低頭又往臉上撩起水來,沁涼的水溫讓他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他下意識地吁了口氣,然後有些莫名地蹙了蹙眉。
他為什麼要吁這一口氣啊?
程玥寧提起不小心浸到水中的絲綢,伸手擰了擰了水,順勢從水邊站起,然後將手上的水漬甩了甩,也沒拿帕子費心再擦拭,這樣的天氣很快就會干的。
齊淵走到她的身邊,朝遠處的青山看了看,說道︰「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到京城了。」
「終于要到了嗎?」听到這個消息的程玥寧心情有點莫名復雜。她心里所有的疑問都將迎來答案,可是她竟然不知道是喜是憂。
「是呀,要到家了。」齊淵有些感慨,這一趟出門他真是經歷了許多未曾想過的事,還結識了席姊姊這樣的姑娘,算來不枉此行了。
日頭大,兩個人也沒在水邊待太久,很快便回到了隊伍所在的樹蔭下。
程玥寧倒沒急著回馬車,這種天氣,馬車里的溫度也高,還不如外面透氣涼爽。
「席姊姊,反正接下來也沒有多遠了,要不你也騎馬,咱們快馬加鞭,爭取天黑前進城?」
「好啊。」對齊淵的這個提議程玥寧欣然接受。
然後齊淵爬上馬車替她取來了帷帽遞給她。
程玥寧一邊搖頭笑,一邊接了過去,這人對帷帽真是太過執著了。
短暫地休息過後,一行人重新啟程上路,馬車里沒有了乘坐的人,速度一下子便提了上去。
所有人都揚鞭催馬,一路煙塵滾滾,在夜幕四合的時候一行人終于趕到了京城東門。
在出示了國公府的腰牌後,眾人終于緩緩進了城門,回到了京城。
一隊人很快分成了兩隊,一隊向著定國公府而去,一隊則向著安遠伯府奔去。
隨著「吁」的收韁聲,所有人都看到了伯府門楣上懸掛的白幡和燈籠。
田滿一下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跌跌撞撞地奔向府門。
站在府門外的兩個家丁看到田滿,忍不住臉上的悲戚之色,齊齊低下了頭,「田管家,伯爺昨天清晨去了。」
「伯爺——」田滿頓時撲跪在府門前。
其他五名隨著田滿出京的護衛也齊齊翻身下馬,在府門前跪首,反倒是程玥寧,眼睜看完這一幕之後,她才慢條斯理地從馬上下來,牽著馬一步步走了過去。
田滿回頭看到牽馬而立、面無表情的大姑娘,用袖子擦了下眼淚,起身迎過去,「大姑娘,咱們進府吧。」
「嗯。」她將手里的韁繩扔給一邊迎過來的家丁,然後抬腳邁步跟著田滿向伯府大門內走去。
「田管家和大姑娘回來了。」
「大姑娘回來了。」
一層層的聲音向著內院傳去,所有守在靈堂的人第一時間都知道了伯府大姑娘回京的消息。
「田管家……」一個中年管事模樣的男子匆匆跑來,跑到近前的時候還因為跑得過急而氣息喘促,「世……世子要見大姑娘……」他總算將話全部說了出來。
田滿問了句,「世子情況如何?」
那中年管事一臉的哀愁擔憂之色,默默地搖了搖頭。
田滿臉色更加黯淡,伯府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啊。
唉一進府,來不及在生父靈前上炷香,程玥寧便跟著這位四哥身邊的心月復管事往世子所居的院落而去。
一進屋子,迎面便是一股濃重的藥味,程玥寧下意識側頭避了下,伸手在鼻前掩了掩,但腳步未停。
不理會屋中那些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眼神,程玥寧一路進了內室,然後便看到被一個全身縞素的絹秀婦人扶著的瘦弱男子,此時男子的臉因長期臥病而瘦月兌了形,唇色發白,雙眼無神,披散著的頭發竟然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白色夾雜其間。
程玥寧心中一嘆,她記得四哥還不到而立之年,如何竟是這般光景了?
安遠伯世子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嘴唇幾番張合,終于發出聲音,「五娘……你來了。」
程玥寧走上兩步,點頭,「五娘見過四哥。」
「阿林。」安遠伯世子突然費力地喊道。
站在床邊不遠的一個幼童帶著哭音應了一聲,往前走了兩步。
「給你姑姑跪下。」安遠伯世子命令兒子。
席澤林听話地在這剛剛進來的陌生姑娘面前跪下,喊了一聲,「澤林見過姑姑。」
程玥寧伸手要扶,安遠伯世子的聲音又再度響起,「給你姑姑叩頭,從今以後見姑姑如父,知道嗎?阿林。」
「是,阿林知道。」席澤林」邊流著淚回答,一邊听話地又叩了下去。
「四哥?」程玥寧被這托孤的場面驚到了,驚慌地去看自己的兄長,他們好像還有個二哥在的吧?
安遠伯世子用力喘了兩聲,干咽了口唾沫,嘴巴干澀地道︰「五娘便看在咱們一母同胞的分上,替為兄照應他們母子吧。」
「我……」這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很不好,但程玥寧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世子——」安遠伯世子夫人柳雙鳳覺得丈夫抓著自己胳膊的手猛地一緊,她不由吃痛地喚了一聲。
安遠伯世子急促而困難地喘著氣,越來越急,也越來越短促,最終他抓著妻子手臂的手慢慢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無力地滑落下來。
「世子——」柳雙鳳一聲悲鳴,哭聲大作。
席澤林也從地上爬到床邊,抱著父親無力垂下手大哭起來。
屋里屋外哭聲接連響起,為這本就哀肅的安遠伯府增添了更多的悲色。
這個夜晚似乎變得很漫長,靈堂之畔又起了一間靈堂,一座牌位變成了兩座牌位。
第三章 代父休妻(2)
繼安遠伯病筆之後,安遠伯世子也跟著離世,夜里的喪訊都向交好的人送了過去。
程玥寧換上了一身孝衣,然後在生父的靈堂上看到了她那四個哥哥之中僅存的二哥。
胡子拉碴,滿臉樵悴,身帶酒氣,衣著凌亂,眼神都顯得有些迷糊。
看到這樣的二哥,程玥寧忍不住伸手在自己太陽穴按了按,這一家子都是什麼啊?
餅好日子的時候沒人想起她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輪到收拾爛攤子了,他們倒是想起她這個人了,她難道就是操心的命嗎?
程玥寧站在自家二哥身前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然後伸腳把他往一邊踹了踹,讓他給自己讓出個地方來跪下。
這些年喝酒喝得腦子都不清楚,其實不酗酒前的席二郎腦子也不是很清楚,只不過是憑著一身的蠻力和武勇才在軍中拼出一片天地罷了。
他就是個純粹的武人、渾人,可自打在戰場上斷了一條腿,人生一下子變得灰暗起來,酒便成了他的最愛,整日活在虛幻的醉酒中,什麼都不管不問。
在位置上睡得東倒西歪的席二郎冷不丁突然被人踹了兩腳,一下就挺坐起來,怒道︰「哪個王八羔子敢踹老子!」
所有人都看著靈堂正在上演的兄妹鬩牆場面,然後他們听到那個穿著一身大孝、身材高姚縴細,好像根本受不住席二郎一拳的席大姑娘,沖著就要揮拳對自己的二哥冷漠地說道——
「我,席五娘?」
席二郎愣了下,腦子轉了好幾圈才想明白,席五娘好像是他妹妹的名字,可是五娘不是跟他娘一起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