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蝶的位置就在韋孤雲下首,距離十分靠近,隨著她蓮步輕移向前,每一下都似乎踩在人心之前。
一步、兩步、三步……孟玉蝶在走到距離韋孤雲還有三尺遠的時候,發現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再邁步了,玉顏慘白,冷汗直冒。
「坐吧。」韋孤雲習以為常地開了口。
孟玉蝶如獲大赦,就在自己所能走到最近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但一顆心彷佛擂鼓般跳個不停,一種莫名的心悸不安縈繞不退。
連近身五步都做不到,肌膚之親想必更不用奢望,韋孤雲只是冷冷地看著那個如同慘遭狂風侵襲的嬌花少女,開口道︰「也不能讓你白來一趟,說點讓我感興趣的事,或許你會有所收獲。」
听到他如此說,孟玉蝶還沒有什麼反應,趙平敬已然忍不住喜上眉梢。
眾所周知,韋公子喜愛听有關道士的傳聞,就如同他那生女不得近身的命格一般深入人心——只要你所說的事能夠滿足韋公子的喜好,那麼你一定不會白白浪費一番口舌,必定會有所受量。
趙平敬見自家五姑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便知是指望不上了,便朝站在她右手邊的粉衣婢女使了個眼色。
收到管家示意的粉衣婢女便上前兩步,忍著那股讓她不適的莫名陰森感,勉強讓自己能集中精力回話。
「兩年前,嫂子陪同我家姑娘去外祖家探親時,曾在途中遇到過一件事……那名小道士長得甚是討喜……」
當粉衣婢衣講到遇到的一老一小兩名道士時,韋孤雲便讓她退到客廳門口去回話。
粉衣婢女頓覺身上的壓力驟減,那股莫名的陰冷也不再往身體里侵擾,口齒就越發地伶俐起來。
韋孤雲的表情隨著粉衣婢女的講述慢慢變得柔和,如果之前他是雪山之巔無法親近的雪玉仙人,現在就如同溫文爾雅的翩翩貴公子。
趙平敬心頭狂喜,一切的一切都表明青絹講述的事情讓韋公子十分滿意,這一次他們肯定不會白來一趟。
青絹口齒清晰地講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口舌都有些干燥。
「賞她杯茶。」韋孤雲開口。
青絹得到了一杯潤喉的清茶,而且沒讓她再回到自家姑娘那里,只是在靠近廳門口的位置站著。她明白,自己這是受到優待了。
兩年前……韋孤雲吶吶地說了一句,他已經兩年多沒有小九的消息了,雖然這是發生在鶴城之前的事,但是聊勝于無,對他來說多少是個念想。
像小九那樣年紀的孩子,身逢亂世、顛沛流離,他有時都不敢往深了想,只能拿老道士是個深不可測的世外高人,定不會讓他的徒弟出事來說服自己,小九一定不會有事。
雖然他不再有她的任何消息……
這是一種執念嗎?
韋孤雲並不太理會自己到底是種什麼的心情,當初的小九並不太喜歡他,就算日後他們真的重逢,若小九身邊有了喜歡的人或者她決心以身問道,他又能否放手祝福……
這些他統統不想考慮,所有的可能都必須在他們還有重逢的一天,他還能見到她的前提下才有意義。
承受不住韋孤雲身邊陰怨凶煞之氣的孟玉蝶在青絹講述的過程中便昏了過去,連同她身邊的另一名婢女,最後兩人被兩個粗壯的僕婦給抱了出去。
听完粉衣婢女講述之後,韋孤雲沉默了有一會兒,然後慢慢抬眼,看了一眼那名有些驚惶不定的小婢女,道︰「你叫什麼?」
「婢女青絹,青絲之青,絹花之絹。」
韋孤雲的光又落到趙平敬的身上,「讓你們大人謝謝青絹吧,他可以挑一郡當個太平郡守,安享富貴吧。」
趙平敬一怔,然後急忙道謝,「多謝公子。」心下卻不由嘆息,大人的都督之位怕是無法保全,不過,能得一郡當個太平郡守也算是不錯,安享富貴嘛,也就是不能插手當地的政經。這樣的一個結果,也不知道自家大人能不能接受啊。
不管怎麼說,他此行都不算一無所獲,不負所托。
在這亂世之中,能保得一家平家富貴已是難能可貴了,但願大人不會不知足吧。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不知不覺中,早就千瘡百孔的大元朝終于在隆興二十三年五月轟然倒塌,最後一任皇帝死于叛軍手中,僅有的兩個皇嗣被滅絕,綿延了一百九十八年的大元朝就此終結,天下群雄開始問鼎逐鹿。
那一年,雲中子夜觀天象,看到帝星隕落。
然後他給徒弟留下下句「十五歲之前不準下山」的話後,便一去不返。
山巒迭幛,群峰聳立,山脈綿延數百里,世人稱此山脈為大青山脈。
萬物復趨的季節,大青山也變漸漸變得郁郁蔥蔥起來。
與世隔絕的大山深處,在清晨溫暖的陽光中,伴隨著鳥雀鳴叫聲,一道清亮悅耳的歌聲在林間響起。
「白雲黃鶴道人家,一琴一劍一杯茶,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染紅塵桃李花。常世人間笑哈哈,周游四海你為啥……」
拌聲清朗,入得耳中,滌蕩人心,彷佛能從中體悟到修道之人的心境。
山道之上,一個黑點慢慢接近,隨著歌聲越來越清晰,只見一個青衣道士騎著一頭毛驢出現在山道上,手握拂塵,腳上一雙十方鞋,道袍下及膝的白筒束腿襪隱約可見。
及至近前,便可窺道士全貌——眉清眼正,姿容秀美的一個年輕道姑。
是的,一位道姑。
于深山道觀中苦修經年,經歷了師父、跟班先後不見的沈清歡終于忍不住騎著自己的小毛驢從大青山深處出來了。
師父當年扔下一句話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些年全無音訊。
在她年滿十五的時候,恨生也離了道觀,說是要去報仇,並帶走了大黑。
一個人在深山道觀又宅了兩年,沈清歡擔心自己常年不與人交流最後變得自閉,便決定下山入世,順便找一找那先後離開,至今不見人影的兩人一狗。
也不知道依大黑的狗齡它是否還健在啊。
身下的毛驢發出一陣響亮的嘶鳴聲,生生打斷了沈清歡唱歌的雅興,她抬手就往它的驢頭來了一巴掌,斥道︰「安靜。」
「昂……」毛驢響應,似有不滿。
沈清歡白了它一眼,每每看到這頭驢,就忍不住想起她那個不負責的師父,這頭驢還是師父下山之前從外面給她抓回來的一頭小野驢。養到現在也算是成年了,就是脾氣不是很溫馴,時不時就想鬧點小脾氣。
都她慣得它!
多年不下山,道觀生活清苦,她連身像樣的衣服都差點兒湊不出來。
扳著指頭算算,自打師父下山後,她都四年沒有新衣服穿了,個子卻逐年長高,布料很是捉襟見肘啊,身上這身衣服還是她用僅剩的一些布料勉強做出來的,里面的內袍都已經拼接打上補丁了。
模模左腰,那里系著一個錢袋,錢袋里放著她僅有的五兩銀子,包括銅板。
沈清歡有些憂郁地看了看天,只能默默祈禱山下的物價沒有高得很離譜,讓她一入世就變成赤貧。
他們棲身的道觀實在是太過人跡罕至,她騎著小黃都走了差不多一天才看到山腳。
山腳下草木蔥籠,卻連個人煙都看不到,她有點懷疑自己可能選錯了方向。
沒辦法,只能重新選了方向繼續趕路。
第六章 久別重逢的故人(2)
大青山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沒有牛羊。
這個時空的地理完全跟沈清歡上輩子不一樣,但她大抵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應該已經屬于邊塞。簡言之,也就是各民族雜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