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是引起小泵娘家的興趣了。
孟雲睜放下木杓和竹箸,再次轉身對著默兒,他拿起小幾上的木頭玩意兒把玩,兩手都用上了,卻也沒見他玩出個所以然來。
「這東西叫作『十一連環』,瞧,上頭有十二個小還呢,這些小環一個扣著一個,得想法子把全部的小環順著這道圓弧推到另一邊去,把十二個小環盡數解開,這樣才叫大功告成。」他邊講解邊示範,十指好生忙碌,無奈的是十二個小環一個也挪不過去,依然環環相扣。
最後他把「十二連環」再一次拋到小幾上,一臉不耐煩。「不玩了不玩了,怎麼玩都玩不了,定然是騙人的,早該丟了也省得礙眼,我就不信誰有這份能耐,能把十二個小環全解開。」
那玩意兒一從他手中月兌離,在旁「虎視眈眈」的默兒就搶進懷里。
小泵娘立時進到忘我的境地,抱著「十二連環」玩弄起來,木頭相互輕擊的聲響短而促急,迅速被挪移著,顯示出小泵娘心緒高漲,興奮得不得了。
激將法!姜回雪頓時意會過來。
一開始他把「十二連環」擱在小幾上,本意就想吸引默兒注意。
但她知道自家妹子的,絕不會輕舉妄動,即便再惹眼、再令人心癢難耐,默兒對于不熟悉的人事物總要旁觀好一陣子,而他竟然模中默兒的性情。
她瞧得出,那「十二連環」是他特意帶來給默兒的,他沒直接送出,是等著默兒來搶,三兩下輕易就讓小泵娘卸下戒心。
「多謝孟大爺。」她為他上了杯熱茶。
泵娘蕙質蘭心,能看出他的意圖,孟雲峰半點也不驚訝。
他露了然于心的淺笑,嗓聲里沒了方才那抹煩躁,而是低沉徐緩——
「該說多謝的是孟某才對,多謝默兒姑娘那日忍痛割愛,贈我一籃子糖糕。」
「可我記得……那一籃子蜜棗糖糕,孟大爺一塊也沒吃到。」這話澀澀道出,姜回雪有些後悔,她不希望自己的聲音听起來似帶哀怨,像在指責誰。
幸得他神情未變,道︰「口福不淺,還是吃到了。」他把師妹穆開微私藏蜜棗糖糕,之後才拿出來「進貢」一事道出,「有時事趕著事,沒能按時候好好用飯,干糧啃到最後也膩得很,一塊蜜棗糖糕既能稍緩月復中饑餓,也能解膩,對在外辦差頗有幫助。」
她讓默兒送上一籃子糖糕,起先未想那麼多,更未料及他會跟她說……頗有幫助?
不確定他是說真的,抑或跟她說笑,姜回雪沒讓內心那抹愉悅過分坐大,僅點點頭,輕淺一笑。「孟大爺喜歡,那樣便好。」
他也點點頭,舉杯喝茶,茶中有大棗香氣,大棗味甘性溫,有寧神之效。這姑娘做事永遠這麼細心,夜深,送上的茶不用來提神而是舒緩神識。
他放松雙肩和背脊,徐徐吁出一口氣道︰「差事辦完,從西疆域外的雙鷹峰下來,在返回帝京的路上見到一位老木匠正在兜售他親自制作的木頭玩意兒,不少對象都得花些心思才能破關,我見著挺有意思,就買了這一個。」瞥了眼被小泵娘玩得格格輕響的「十二連環」。
沒听到回應,孟雲崢調回目光。「姜姑娘怎麼了?」
「啊?呃……沒事。」乍听雙鷹峰,她心跳促急,臉色有些泛青,費了些力氣才穩住。
「孟大爺所說的雙鷹峰……我多少听過,好像是個盜匪窩,沒人敢去。」
孟雲崢恍然大悟頷首。「是了,你是西疆一帶的人士,定然听過雙鷹峰的盜匪窩。」莫怪會驚得一張臉頓失血色。他放緩語氣,低柔又道︰「雙鷹峰的匪窩在大半年前已然掃除,那地方如今安定得很,此次再上雙鷹峰亦為了確認那座匪窩不會死灰復燃。」
「那……那自從肅清盜匪後,孟大爺每隔一段時候就上去探看嗎?」
「此次已是我第三度上到峰頂的鷹嘴崖壁,未見任何人跡,奇的是,連飛鳥走獸都難得遇上。」他笑笑道。
欸,那是因還有那座天然的山月復蠱甕,那麼多蠱毒之物盤踞在山中某處,尋常鳥獸豈敢犯界?姜回雪只能嘆在心底,但想到他所說,雙鷹峰上見不到任何人煙,一顆心又稍覺安穩了些。
背著默兒逃的那日,許多事鮮明又模糊,鮮明的是非逃不可、賭上性命都得逃的決心,模糊的是一幕幕腦中殘存的場景和畫面。
「魘門」門主……還有那個為虎作偎的女人……那一對令人作嘔的男女,他們都倒下了,她親眼所見,他們都倒了,那個男人甚至七孔流血,也許當真死透,他既死,那麼,那個女人無所依附,便成不了什麼事,更或許……連那女人也死了啊,所以雙鷹峰上一片平靜,毫無異狀。
這一邊,孟雲崢見她似有些出神,正欲開口詢問,縮在角落玩得不亦樂乎的小泵娘忽然發出一聲近似歡呼的笑聲,引得兩名大人同時抬眼望去。
「姊姊、姊姊——」默兒晃動手里的「十二連環」,所有的小環竟然全都解開,按順序一個個挪到另一邊。
小站娘抬高精致的小下巴,臉蛋因興奮而變得紅彤彤,望著姊姊時,兩眼亮晶晶,瞥向孟雲崢時,眸光帶著的是睥睨神氣,得意至極得很啊。
姜回雪回過神來不禁失笑,見默兒如今這般無憂無慮,她心中更覺柔軟。
「那『十二連環』是孟大爺的,默兒不問便取,如何可以?」故意板起臉。
「唔……」小泵娘收斂得意的神情,兩頰微鼓。
「默兒听話,快把東西還給孟大爺,听到沒有?」
听到姊姊這般要求,小泵娘表情無比掙扎,但,狗急了跳牆,默兒被逼急了,小腦袋瓜動得快,連話都肯多說。她對一直但笑不語的男人道——
「不問便取,不可以,那、那回了就可以。你送默兒的,對不?是默兒的了,對不?」
孟雲崢嘴角略深。「對。它是默兒的了。」
小泵娘忽地眉開眼笑,笑得猶若三春降臨。
默兒不再說話,小身子縮回溫暖角落,抱著「十二連環」又一次沉迷,將解開的小環變著法子環環相扣回去。
姜回雪唇上笑意亦深,看著小泵娘,不一會兒,眸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那張峻毅的側顏上。
豈料,那張磊落剛正的面龐突然朝她轉正,逮到她的偷覷。
噢,她的臉……絕對又紅了啊!
咬咬唇,她倏地站起,還把他擱在一旁的披風抓在手中。
「……姜姑娘?」朗眉一挑。
「我、我……那個……方才覷見,孟大爺的披風有小破洞,我近來針線活兒學得還成,婆婆和嬸子們教會我很多,我……我幫大爺縫補縫補吧?」
泵娘家臉紅給他看,孟雲崢頓覺氣息微燙,但拒絕的話說不出口,也不想說。
小灶房里的氛圍溫暖靜好,與曾在舊家度過的幼年時光很是相似,他內心清楚,不該這麼晚還逗留不走,但就是有些挪不動雙腿。
再多待一會兒,再一會兒便好。
他喜歡看她們姊妹倆處在一塊兒的樣子,覺得小泵娘很逗,覺得大姑娘其實也挺愛逗著自家妹子,讓他也跟著想去逗弄,仿佛連手「欺負」孩子,挺樂的。
耳根與頸項熱癢熱癢的,他狀若不經意般抬手撫了撫頸後,道——
「那就有勞姑娘。」
意想不到的事情,好像就是這麼開始的。
那一,姑娘家幫他縫補披風上的破洞,針腳整整齊齊、服服貼貼,想他不請自來,又吃又喝還要人家替他補衣,這樣不行,隔日他開始訪遍帝京大小童玩行,專找得動腦子加上手巧才能玩得好的玩意兒,送去大雜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