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開,卻見有一白色長頸小瓷瓶,以及一張對折紙條。
她先打開瓶子,馬上聞到一股雅致香氣,那氣味一下子便令人舒心起來;至于那張紙,她吸了一口氣。
外頭寫著「寶寶」二字,確實是柳穆清的字跡沒錯。他的字,化成灰她都認得!
穆清哥哥自幼學習書法,初臨墓顏真卿、趙孟俯、王羲之,後偏愛董其昌。幾年前柳穆清寫給她的信,其字跡便是月兌胎于董體;在董其昌的古雅秀潤之中,透著幾分清逸空靈、孤高淡然。
字恰如其人,公子美姿儀、絕世姿容,但面柔心冷,可遠觀而不可唐突、褻玩。
只是,鳳寶寶忽又想到,柳穆清曾經說過,以前他們之間的書信往來,都是因為柳安和才寫的;那麼,這張紙條,不就是他首次出于自願寫給她的?
想著,鳳寶寶心底一陣騷動,展信時,手幾乎要發抖。可打開看完後,卻了,滿腔期待瞬間消滅……
玫瑰凝香露
早晚各一構
細抹于臉上
可抵晉強風
這什麼意思呀?
短短四句,共二十字,她冷靜下來,又再看了一次,愈看愈不解。
柳月家少主柳穆清特地在離開太谷前,托她大師兄送來的,居然是一瓶凝香露?!
而附上的紙條,雖說是穆清哥哥第一次真正發乎內心寫給她的,但怎麼看起來像是這凝香露的用法?
忽然間,回想起昨日在三樓包廂內,他緊盯著她臉的態勢,鳳寶寶忍不住對著鏡子撫模自己臉頻。
難不成穆清哥哥是仔細打暈後,發覺她被山西強風吹干了臉皮,所以特地送上這瓶凝香露,而且怕她不會用,還設想周到地親自寫成口訣,務使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會吧……
哪有人特意寫這種紙條給姑娘家的?真沒想到穆清哥哥竟會有如此無禮之舉,這比沈霖送她駿馬手絹更離譜。
原以為,他一直打量她是出于關心世交之家的妹子,結果竟是有感于她膚質太差。
鳳寶寶鼓了一下腮幫子,她怎麼覺得,柳月家少主出其不意的舉動令人有些惱火?
揚州柳月家,寂靜無聲可比冷宮之少主院落。
有一唇紅齒白的清秀小廝正站在書桌旁磨墨,一邊側著頭好奇看主子作畫。近來,少主每晚總會找時間做些閑事,好比寫字、畫畫,還把好幾年沒看的詩經拿出來翻閱;而且少主做這些事時,偶爾還會露出淺笑。
仔細推敲,這都是山西之行後才有的改變。
「少主,您的信。」新兒走進來,見諾兒盯著畫發愣,偷偷橫他一眼。
柳穆清手上畫筆正勾出一抹墨色長絲,只見他手腕微微轉動,線條便柔軟起來,彷佛飛揚于空中。
新兒手上拿著信,走近一看隨即愣住。難怪諾兒會看呆。
少主平穩的手勢正勾出一絲一絲線條,畫的是一女子的秀發,畫中女子已然完成,栗子臉蛋上有著濃眉大眼,嘴角微揚,這五官、這神情,不正是那位鳳家大小姐!
新兒嘴巴微張,驚訝看著畫作。
少主顯然正在興頭上,畫個沒完。畫中鳳大小姐笑得好溫柔,那一頭長發好似被風吹起,清柔飄逸地揚于同一側,畫風十分寫意,發絲線條好比波浪起伏,愈看愈像是要被吸進去似的。
而少主手上那支畫筆,正不斷卷動那發尾,筆尖卷了一下又一下,邊卷邊淺笑,看起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手。
新兒朝諾兒使眼色,兩人無聲偷笑,都是一臉興味盎然。
真看不出來,少主平時如此沉穩內斂,每天一睜眼就忙轉于公事,誰能料想得到,此刻他居然花費時間在這兒一絲一絲畫那微微卷起的少女發梢。
原來少主喜歡女人的頭發︰不對,應該要說,原來少主喜歡鳳家大小姐的頭發……
只是,少主也畫得太久了,就這麼喜歡那發梢嗎?
時間流逝,就在新兒諾兒幾乎要打瞌睡時,听見主子開口了。
「有我的信?」柳穆清抬頭,看見兩人眯著眼沒精打采,笑了一下,逕自拿走新兒手上的信,下巴微揚,「我看完信就要歇息,你們先去準備。」
兩人一听,一個連忙跑去端熱水,一個走進內房拿出干淨襯衣,並將棉被松開,又點燃燻香。
柳穆清一一查看來信,泰半都是各地商號股東或是柳月家探子的回報,忽地,他眼楮一亮,從中抽出一封來自山西太谷、屬名常記酒樓的信。
這不是常老板的筆跡,看來卻又有熟悉感,他肯定見過,運筆爽俐又帶著三分秀氣,他飛快翻轉腦海,一個模糊的印象浮現,登時驚喜!他想起來了,這是鳳寶寶的字!
她居然寫信給他!
這趟太谷之行,他們幾次相遇氣氛都不大好,柳穆清心知鳳寶寶刻意提防他、疏遠他,沒想到,才回揚州不到五天,就收到了她的信。按時間算起來,不就他前腳一走,鳳寶寶就寄信?_
柳穆清心中其喜,速速拆開信封,展開紙張一看,只有短短四行字,但是開頭就讓他傻眼。
這、這是在罵他?
離開太谷前,他將自己帶去的玫瑰凝香露留下,當時滿心覺得,就算鳳寶寶不願使用,也不至于礙眼,況且,山西風大,一個女孩子家成天被風吹,不消幾天肯定傷臉。難道她沒察覺自己兩頰稍微有點兒泛紅嗎?他完全是為她著想,怎麼會……
他整個人凝成一尊玉石雕像,兩眼定在信紙上——
鮑子心緒太無聊
山西秋冬風再強
自有抵御保顏方
無須閣下費思量
柳穆清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居然會被指責為無聊之徒,而且對方還是鳳寶寶!
常記酒樓一處偏僻包廂內,鳳寶寶將畫稿攤在桌上,旁邊兩小碟子上擺了幾個樣式新穎的糕餅。
這是大師兄找來的新廚師,依照她畫稿做出的成品。
鳳寶寶拿起其中一個白色糯餅細看,比掌心略小的餅,上頭黏著幾片艷紫色細長花瓣,她小心翼翼咬一口,糯餅口感軟綿,帶著些微糯米香氣。
有趣的是,紫色花瓣咬下去居然有脆感,彷佛冰鎮過的麥芽薄片,在齒間發出細細的斷裂聲,脆花瓣揉合在柔軟糯餅之中,品嘗起來顯得格外富有奇趣。
她露出滿意笑容,拿起手絹擦拭嘴角。
新廚師確實手藝超群,不但能將她所繪花樣一一做出來,最難能可貴的是,居然還能如此令人齒頰留香!
難怪自從新廚師來了之後,酒樓生意愈來愈好。
真不知道大師兄從哪兒找來的廚師。
「姐姐,常萬達常二爺說想見你。」
服侍她的小丫頭將包廂門打開,探個腦袋問著。
鳳寶寶愣了一下,旋即點頭。其實她從沒與這位常二爺私下說過話,不過,由于常萬達時常在此宴客,偶爾總有幾次照面,也不能說全然陌生。況且,柳穆清臨別前提及此人可信賴,想來,應是正派之人。
忽想起,前幾天,常萬達與朋友聚會,宴席中還拿出一幅行書供眾人欣賞。
她當時正好經過瞧見,只看一眼便知是柳穆清的書法;看來,穆清哥哥與常萬達的交情確實挺好。
據她所知,柳穆清向來只專注于自家生意,對于上門求字求畫者一概回絕。
而他居然為常萬達寫了白居易的池上篇,果真是交情匪淺。
那次,常萬達喚伴她,連大師兄也在旁幫腔,極力邀請她人內欣賞︰鳳寶寶站在那幅行書前,凝望柳穆清的字許久,滿心想象他揮毫模樣……
董體為底蘊之中添了一股令人贊嘆的勁秀飄逸,可以猜測其人心境比之以往壯闊自在許多,或許是這兩年他行事開始游刃有余,心情也瀟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