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知還是自卑?」
一句話,戳破她的偽裝,冉莘猛地抬頭,目光對上他。對啊,他的身分、他的驕傲、他的自負……他身上每個特質都讓她自卑。
他那樣漂亮,她很想親近,可他表現出來的討厭更讓她自卑。
自知之明這句話,不是現在才想的,在祖母問她對婚事有什麼想法時,腦子里沒有浮現想法,卻浮現他的臉龐,然而下一刻,他對她的討厭和欺負,使得她的自卑再度上揚。
在他這樣的天之驕子面前,她很難不自棄自卑,只是……她怎麼能夠承認?
他很凶的,多年殺戮,身上隱隱帶著凜冽威勢,尋常人無法與他對視,不少朝中大官禁不起他的注目,可她竟然沒躲開?
蚌子沒長,膽子好像長了不少,興味一起,燕歷鈞心底存上幾分開心。
「王爺怎會以為,區區一塊玉佩能引發我的自信或自卑?」
「你不敢收。」他直指問題中心。
「我不屑收。」她反駁。
不屑?看來她不但膽子大了,還傲氣了呢!
「明知道我在,點點會更安全,你卻不敢開口求我留下來,因為……你怕我。」他說得斬釘截鐵,自信滿滿。
事實確如他說那樣,但她的自卑已經多到缽滿盆溢,不需要他再來補一腳。
「我不怕你,我怕的是你的罪惡感。」
「什麼意思?」這句話不在他的預想中,他加重了口氣。
「那些破事讓王爺罪惡感深重,企圖用彌禮來讓自己心安。你口聲聲要護著我和雨珊,卻從沒問過我們需不需要你的維護?更沒想過,你的彌補對我們而言,是保護還是限制。」
他的彌補在她們眼里竟成了限制?「哼,不識好歹!」
「與其說我們不識好歹,不如說你太自信自大,以為離了你,我們就沒辦法生活,以為許個妾位,保障我們一輩子吃穿,我們就該感激涕零,可……這是誰給你的自信啊?
「過去六年沒有你,我死了嗎?若你有本事套出木槿的話,那麼你會曉得,我們的身家遠比你想象得闊綽。
「承認吧你,所謂的彌補,為的不是我們,而是你說不出口的罪惡感,有這麼困難嗎?就說‘對不起’吧,我會回答‘沒關系,我原諒你了’,從此舊事兩清,你不必想方設法‘彌補’,我們更不必想方設法逃離你的‘彌補’。」
第六章 拒絕被彌補(2)
他望著她,滿眼的不敢置信,她居然……她居然敢這樣對他說話,她居然把他的「彌補」和「牢籠」畫上等號。
冉莘輕淺一笑。「如果我們真有那麼需要王爺,就不會無聲無息離開京城。不過你沒說錯,目前我們確實需要你的武力保護,若是你肯拋棄無謂的罪惡感,等這件事情結束,願意瀟灑揮手,別徒然做些令人困擾的事,我很樂意王爺留下來搭把手。」
她以為他不會瀟灑揮手?她以為他非要她不可?她當自己是誰啊?
對,她已經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可他也非善男信女,他的驕傲只會比她更多。
當他喜歡多事、樂意付出?大錯特錯,他只是顧念舊情,他只是不樂意說對不起,他只是不想留人話柄,他只是……
忿忿擊牆,他把話說得咬牙切齒,「可以,幫完你們這把,咱們就兩清了。」
「一言為定。」冉莘道。
「一言為定。」他學話。
通常這種時候,他應該轉身,留下瀟灑背影,讓她後悔莫及,但……「無法克制」再度生起,「沖動」又冒出頭。
他一動不動地繼續把她圈在胸前。
為啥?他怎麼知道?他就是覺得她驕傲的表情很勾人,就是覺得她的目光很透人,就是想多圈一下下,多靠近一些些。
但冉莘誤解了,誤以為他在和她角力,便也不許自己低下頭去,經驗教會她,害怕膽怯並不會讓自己更安全,想要立于不敗之地,唯有強大。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看著對方,好像誰先轉開頭,誰就輸了似的。
這時,門被打開。
「吃飯羅,香噴噴的肉肉烤好羅。」淺淺闖進屋里,她的角度看不見冉莘的表情,只能看見燕歷鈞強勢的背影。
一個心急,她搶身上前,用力把燕歷鈞拉開,揚聲大喊,「光天化日之下,強搶良家婦女啊?」
對不起,她古裝劇看得少,能翻出來說的也就這麼一、兩句,因此就算現在不是光天化日,她也只能這麼說
淺淺抱住冉莘,急問︰「怎麼了、怎麼了?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吃虧?」
然後她模模冉莘的臉,模模冉莘的頭發、肩膀、手臂……胸口,她、她、她……她上下其手,把冉莘全身模透透。
蹭地,燕歷鈞心頭竄出一把火,燒得胸口火熱火熱的。
她喜歡女人,她說自己是蕾絲邊、是磨鏡,這樣的梅雨珊……怎麼可以留在皎月身邊?看不下去了,他怒氣沖沖走出房門,在吃晚飯之前,立刻給隨平、隨安分派任務。
他給隨平一封信,說︰「把信交給太子,再從府里挑二十個好手帶過來。」
他也給隨安一封信,說︰「信州有我們的人,你找信州知府辦妥梅雨珊的賣身契,之後派人把信賣身契和梅雨珊一起送到阿默那里。」
薛世子?他不是駐軍北遼?呃,當然,現在已經改名叫遼州。
他不解,之前主子不是想納梅姑娘為妾?現在人沒死,不是應該往府里送,怎麼要把人給發配邊疆?她誤觸了爺的逆鱗?
身為屬下,隨安沒有不遵命的權利,于是他同情地多看了淺淺好幾眼。
因為眼光過度赤果,看得淺淺的小心肝一跳一跳的,莫非是……本尊長得太招搖,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如果她高歌一曲——我還年輕,心情還不定,能不能把蒼蠅全數驅逐出境?
她無態嘆氣,表情百分百誠懇,對著隨安說︰「你別看上我,我不會喜歡你的。」
燕歷鈞听見了,冷冷一笑,回話。「知道,你喜歡女的嘛。」
然後淺淺點頭如搗蒜。
隨安看看主子,再看看被淺淺摟住肩膀的冉莘,很好,他明白梅姑娘招惹到爺哪里了。
洗過澡,燕歷鈞抱著點點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她圈著燕五鉤的脖子,把頭靠在他懷里,他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哼著歌兒催她入眠。
篝火點亮了星空,琴聲渲染了草原,風兒停下了腳,阿哥跳下了鞍,節拍敲散了暮靄,舞步沸騰了牧場,一起唱歌吧,唱響清泉,唱醒峰巒,唱開漫山的金棘花……
醇厚微啞的嗓音在夜空里散開,很能夠安撫人心。
听催眠曲入睡,這種待遇在點點滿周歲的時候就沒了,冉莘認為女孩子不該嬌養,因為沒曉得,頭頂那片屋檐能為她遮避風雨多久。
她必須提早學會御風抗雨,必須學會自主獨立,因此比起一般孩子,點點明顯的懂事早熟,那是被刻意訓練出來的。
目光追隨燕歷鈞的身影,她相信他會是個好父親,能當他的孩子很幸運,但這個幸運,點點沒分。
上床、躲進被窩里,這兩天折騰得夠累,身體累,心更累。
睡吧,冉莘閉上眼楮,听著燕歷鈞的催眠曲,她放縱自己一回。
迷迷糊糊間,她睡著了,夢里,燕歷鈞的歌聲依舊繚繞。
點點也睡熟了,燕歷鈞把她放上床,攏好被子,親吻她的額頭。他不知道自己和點點為什麼如此投緣,但他願意珍惜這個緣分。
悄悄走出點點屋里,恰恰踫到隨安給淺淺點了睡穴,負在身上,準備下山,帶著不明意味的笑,燕歷鈞看著「磨鏡」離開視線,心情陡然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