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嗓子哼了一聲,「要真這樣醒來,那我就給你二十兩。」
嗷,雖然有點壞心,但床上的大爺拜托你痛醒。
利字當前,無所畏懼。
第一章 天字號房的貴客(2)
冷嗓子似乎訓練有素,讓她用烈酒消毒,雖然是說若床上人醒來就給她二十兩,但雀斑臉還是上床壓住了那人。
白蘇芳解開了纏在那人手臂上的布,那傷口確實驚人,怕看不清楚,還未天黑的房間還是點起幾根燭火,照得四周明晃晃。
把桑皮線穿過了圓針,天哪,前世看過無數次醫生怎麼幫貓貓狗狗縫合傷口,真沒想過有一天會自己來。
白蘇芳,加油,縫完就有十兩。
時序是春天,並不熱,但她就是覺得手指上都是汗。
幸好上輩子有幾百台手術助理的經驗,知道縫合傷口是怎麼回事,雖然技術含量很低,但勉強也算完成任務。
床上的人只申吟了幾聲,沒醒。
知易行難,指的就是現在,以前看醫生縫線超輕松,下針,勾起,拉線,一氣呵成,自己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抖抖抖抖抖,全身抖個不停,但為了十兩銀子,再抖也得上。
太可怕了,就算看了幾百次,自己來的時候還是很可怕。
剪斷了桑皮線,一滴汗從額頭上滴了下來,浸入被子中。
「大爺。」雀斑臉笑著說︰「這下朱貴肯定很快就能醒。」
「拿十兩賞給她。」
雀斑臉翻身下床,打開包袱,取出一錠銀子,「我家大爺賞你的。」
身為盛掌櫃的左右手,白蘇芳當然沒有那麼沒眼力的拿了銀子就走,她把內間打掃干淨,打開梅花窗透氣,吃過的飯菜撤下,又把床上的人晚上要吃的兩次去淤丸都先用水化開,方便他們晚上喂食。
然後,她又得到了一兩。
趁著天還沒黑,白蘇芳回到家。
白家位在南口小街外約莫兩刻鐘的路程,三間小瓦屋,左邊是一棵大樹,右邊有個雞寮,養著一百多只雞,廚房就設在雞寮旁邊,水井有點距離,白家三口人都沒拿水桶走路的力氣,於是跟鄰居周大壯說好,一個月給二十文,讓他每天提三桶水給自家,提水對周大壯來說是輕松活,樂得拿這二十文。
進入瓦屋,白蘇芳合上破爛的木門,又跑到後面窗子看一下,確定四周沒人,這才從懷中拿出錢銀,「娘,您看。」
柳氏看到女兒拿出十一兩又兩串錢,都呆了,這個家一天也不過十來文的開銷,「芳姐兒,這……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子?」
白蘇芳喜孜孜,「這兩串錢是中午時收到的打賞,這十一兩是申時一個貴客入住,他給的打賞。」
「你是說,光他一個人就給了十一兩?」
「是啊。」
「他、他不會是對你胡來吧?!」柳氏一臉著急又生氣,「芳姐兒,你?你可是吃了虧?」
「娘,我這性子能吃虧嘛。」說完替柳氏倒了水,「喝點水,我跟您說做了什麼拿了十一兩。」
白蘇芳便話說從頭,從貴人怎麼入住,阿風怎麼去請歐陽大夫,到那冷嗓子找不著鑷子,所以讓她拿圓針縫合傷口。
柳氏听了,整個人傻眼,「芳姐兒,你拿針縫個男人的傷口?你將來要嫁人的,怎可如此糊涂?」
「不要緊,就手臂而已,根本算不上失禮,別說啊,天氣熱的時候,飯館大廚二廚都不穿上衣,看都看過了,不怕。」白蘇芳笑嘻嘻的摟住柳氏,「娘,您想想,這十一兩要怎麼用?」
柳氏雖然高興家里有收入,但想到女兒看過陌生男人的手臂,感覺又有點怪怪的,但這個家真的太窮了,蘇鄞的束修一個月就要一兩,那可是十口之家兩個月的生活費,能有點銀子緩緩,老實說,她也不是不高興,「娘看啊,分兩份,一半給鄞哥兒娶媳婦,一半給你當嫁妝,這樣就兩全其美了。」
「我才不嫁,蘇鄞也不用這麼快娶,您忘啦,陳先生說蘇鄞文章寫得不錯,可以去考考看,女兒打算今年秋天讓蘇鄞去省城考舉人。」
柳氏一喜,但想想十兩銀子只用在同一件事情上,又覺得可惜,「我看,還是先給鄞哥兒娶媳婦吧,開枝散葉,娘想家里有小娃,熱鬧熱鬧。」
「唉喔,娘啊,我們這麼窮,開什麼枝,散什麼葉,媳婦娶進來,搞不好女乃水都不夠孩子喝,這樣孩子多可憐。」
「把賣雞的錢拿去買東西給媳婦吃就行了。」
「不能。」白蘇芳正色道︰「賣雞的錢要給娘買參用的,不能拿來買其他東西。」
柳氏生白蘇鄞時大出血,後來又因為苦等丈夫不到,心情郁結,便落了一身病痛,原本生活優渥,即便身體不適也還過得去,後來經濟上出問題,搬到牛南村後又病了一場,身體更加不行,於是白家雖然窮苦,卻也要買人參這種高價的東西,切了片讓柳氏含著,不然便是面色蒼白,手腳發冷,嚴重的時候還下不了床。
白蘇芳到東瑞國十七年了,她是被柳氏生出來一口一口女乃大的,對她來說,柳氏就是自己的母親,再怎麼窮她都要保住母親的命,白家已經沒有父親了,不能再沒有母親,不然,家就不是家。
她很喜歡一句話︰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母親在,小瓦屋才是家。
是,母親是比較偏疼弟弟,但沒辦法,古代的女人中年靠丈夫,老年靠兒子,偏疼白蘇鄞不妨礙柳氏寵愛她,她記得小時候發疹子,母親都睡在她的床邊,她要癢了,就給她輕拍,一拍就是一兩個時辰,直到她的癢感消退,好多人發過疹子身上就有疤,因為癢,會抓,她卻沒有,因為她有個疼愛自己的母親,寧願累著自己,也不要女兒身上有疤。
白蘇芳知道自己對母親來說也是心肝,因此不會吃蘇鄞的醋,母親就是個古代女人,不偏疼兒子反而奇怪。
「娘,我知道鄰家大嬸們的兒子都是十五六歲就成親,一兩年就抱娃,可是他們都是田莊人,十五歲是農夫,二十是農夫,二十五歲也是農夫,所以早一點成親反而好,可是鄞哥兒不是,他是讀書人,他若是現在娶妻,不過是個秀才,秀才是什麼呢,什麼也不是,連減免賦稅的資格都沒有,又是長短腿的,哪個姑娘肯嫁,只能夫人那里買個丫頭。可若是考中舉人,就能娶上村長或者里正的女兒,要是萬一兩年後再考上貢士,那就能娶官家小姐了,早成親跟晚成親可差多了,晚點娶親,讓弟弟專心讀書,才有前途可言。」
柳氏想想,女兒說的也有道理,只不過考貢士是好久以後,這樣芳姐兒什麼時候可以出嫁?
若不是生鄞哥兒時大血崩,搬到這里後又大病一場,她也不至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果自己身體強壯,能下地種菜,可不是給家里減少很多負擔嗎?還有她每天早上醒來含的那個人參片,人參的味道真好,可是,她心里苦,真苦。
小雞三個月就能長大賣錢,這幾年下來養了那麼多,一批一批的養,一批一批的賣,但小瓦屋還是家徒四壁。
芳姐兒明明是白家小姐,卻托生在她這個通房的肚子里,若是托生在正房太太那邊,芳姐兒日子都不知道多好過,一定是丫頭僕婦環繞,衣裳一年四裁,出入馬車接送,白家小姐的用飯規格是四葷四素,哪用得著像現在這樣,跟她住在這個小瓦屋,每天要走兩刻鐘去客棧上工,白家的小姐啊,得跟那些做粗活的下人混在一起,還吃客人吃剩的東西,父族不認,母親又偏偏是個不敢去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