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趕她走還限制她的自由。
「隨便你準備。」語氣寬大,兩、三秒鐘閃換一次情緒,難怪他得離群索居,成為孤爵,到現在都娶不到妻。
潘娜洛碧惋惜地看著她的老板。祭廣澤年輕的時候很帥很帥很帥,她見過的男人里,沒有人比他更英俊瀟灑。
最近,她發現他眼角下垂了一點點,魚尾紋若有似無,發鬢在陽光下似有零星的白,幸好他身材沒走樣,衰老方式勉強算得上跟錢寧戴普那種臉頰膠原蛋白流失的凹陷一樣。
「那——」她想著菜單。「我炖個紅酒牛蹄筋,前菜檸檬魚皮凍、漿果山藥涼面……」一面移動身形,轉向門口。「富含膠原蛋白的食物還有……」喃喃念,徐行兩步,驀然回首。
祭廣澤已坐回鋼琴椅上,但沒彈琴,眼神若有所思盯著她。「小洛碧——」
「那個帥氣的酷男孩不相信你不在,徘徊大門外。」她搶快說道,免得他又要她做奇怪的事。「我覺得你見他一面,延宕的問題就能煙消雲散。」他這陣子卡陷新劇選角迷霧里,經常對她提出不合理要求,這會兒,輪到她把握機會提建議。
「帥氣的酷男孩?」坐在鋼琴椅的男人冷冷扯一下唇,右手食指敲按幾個鍵,發出硬邦邦的音。「我現在需要什麼帥氣酷男孩?」整只大掌用力拍壓琴鍵,不和諧噪音傳遞他粗暴的破壞行為。「你給我听著,潘娜洛碧,我現在需要一個年輕少女,她坐在這架鋼琴前,必須有ToriAmos那種輕巧睥睨、悄然嘲弄人間同時清靈的氣質,最好還能親身給小豬哺乳!」
潘娜洛碧美眸一眨不眨,瞠瞪著男人。「所以你說要豬是真的要一只小豬?」他昨晚喝醉,語意不清說什麼豬豬豬事很重要,要她今天得辦好,她以為他指的是種香草——他喝酒常會加的料。
「好吧,我現在知道我白種了……」她說,轉變自我呢喃的語氣,慎重負責地道︰「我會去幫你找一只可愛的小豬當寵物——」
「寵物?」祭廣澤眼底埋著濃濃慍色。「我是要吃烤乳豬。」聲調狠狠地,他站起身,踢出鋼琴下的鞋子,腳跟踩塌斜邊後襯,穿拖鞋一樣,走往落地窗門。「我回來前,你如果沒弄好我要吃的,就滾出我的房子!」猛地將飄擺的窗簾全扯下,走出敞開的落地門外。
「我知道了。」潘娜洛碧走過去,撿起地上被拉壞的絲紗薄簾,攏披在身上,體貼地說︰「你要去碼頭散步,直接從後門走沙灘過去,別繞到前門,那里只有酷帥少年等你,沒有你要的仙女精靈美少——」
砰地巨響讓她閉了嘴。從不隨手關門的男人這會兒不但將落地門關得用力、嚴密,更杵在門外走廊掏鑰匙鎖門。
「干麼鎖——」她出聲,這才想起他的屋子對外采用隔音良好建材,關了門什麼都听不見,即便是玻璃。
眼神透過白格框中的玻璃互瞅對視,她身上的窗簾像婚紗,那當然,他就是特地剪婚紗料子來裝窗簾!恍惚之間,他回頭走人。
她在門里忍不住地嘀咕︰「要人滾,干麼鎖門……」
當她是寵物還犯人?
討厭的家伙!
祭廣澤走在攀附屋宇外牆而建的樓梯,從後院登上前院。
屋角邊,他站定潘娜洛碧種滿香豬殃殃的大瓦甕旁,冷眼查看她說的訪客。
是有輛車停在大門前,正確來說,不單一輛車,整個尤里西斯街的巷巷弄弄路邊車位可能都停了車。鄰居家前也堵了一輛高級轎車,乘客下車,走在紫陽花影瓖貼的碎石步道,朝港口而去。
陽光很好,調了蛋汁似的油亮橙暈,打得天賽藍、雲賽白,足勝海洋和雪巒。那少女——穿著珊瑚色洋裝、綁著公主頭、耳朵在陽光下閃著薔薇色的少女——如夢似幻,行過矮牆外。
走出大門,他跟了上去。
一路跟到港口碼頭。今天似有管制,沒見車行,難怪人們把車停進尤里西斯街,這街是港口區最長的街,夾藏多條密徑通達各號次碼頭,當地人清楚哪號碼頭該走哪條小徑。
祭廣澤沒見過這個當地人——她剛剛走那道白色高牆旁、差不多快被九重葛掩埋的貓咪路子。牆的一邊是他走過的樓梯道,沒錯,那條他家庭園圍牆外的小坡道,不是貓咪不是當地人,還不見得走得通。
少女的目標明確,並非迷惘選擇,走來0號碼頭。這座離他家最近的私人碼頭,昨夜泊進一艘升著藍色羅盤旗幟的船艇,今早又陸續有多艘大型特殊船艇靠岸,桅燈桿頂端同樣掛著藍色羅盤旗幟。
少女停在一根纜樁前,觀看這些船艇。
祭廣澤止住尾隨的腳步,離她五公尺,眼光定瞅著她。瞬然,他看到——
天地合搭一座牧野舞台,清泉淙淙,溪流潺潺,鳥飛魚躍,少女旋轉輕舞,悠唱甜美小曲,間或呢喃吟詩——
毒蛇來了、毒蛇來了……
奧菲歐帶我回家……
就是她!回過神,記憶影像在腦海降下,祭廣澤暗暗自喜地挑動唇角。
就是這女孩!人間氣質清淺、走貓咪路子、精靈一般的美少女!她肯定清楚他跟蹤她,卻也不回頭看一眼人世間的痴愚。
他笑了起來,心情大好。「寧菲——」
她肯定听見他的聲音了,這會兒沒鷗鳥鳴啼、沒汽笛尖響,0號碼頭尚處沉睡。
「寧菲,」他的嗓調清晰優雅,好听得很。「我在叫你,就是你,寧菲——」
風卷裹而來的陌生男音,不是伊洛士。
景未央轉頭。
就在另一根纜椿上,坐了身穿亞麻白衣褲的男人。伊洛士則站在男人斜後方遠處,剛轉出鴿子灰的倉庫建築邊角。
佰口檢查哨公告今日檢修鐵路網,禁止非公務車駛進碼頭,游客步行範圍不能越入0號碼頭。
景未央看著坐在纜樁的男人站起,大大方方走在0號碼頭禁區。
「寧菲,」他朝她走來,自顧自地說︰「你來演我的劇吧,那角色非你不可——」
「爵爺,」男人靠近她的頃刻,伊洛士更加快一步,穿入光影迭換中,立現她身側,他對男人說︰「這是我們家的小姐——」
「喔?」祭廣澤一見伊洛士,先是挑眉,接著道︰「隻果花嶼大主的小女兒?!」眼楮盯住景未央。
「未央小姐,這位就是祭廣澤先生。」伊洛士介紹男人的身分。
景未央知道祭廣澤這個名字,她听父親提過他是隻果花嶼的新移民。移民在隻果花嶼長住、延續個幾十代,成為有歷史、有名望的家族,會被賦予「爵」稱,像她的家族、她的父兄,尤其父親更被人尊為「大主」。這個祭廣澤,是新移民,第一代,在隻果花嶼尚無龐大家族體系,仍被尊喚一聲「爵爺」。
案親說,此人來自聲譽卓著的海島家族,本是個「主」、是個「爵」,他才華厚實,是杰出的劇作家,今生有幸,能請他操筆墓志銘,便如同參演他的作品,了無遺憾。
「很抱歉,我沒為任何人寫墓志銘的習慣——」
「會有錢嗎?」突兀的一句,打岔了男人嗓音。
祭廣澤饒富興味的眼神直對景未央。這女孩無懼地直視他的目光。
「演你的劇,會有很多錢嗎?」她問他,美眸隱埋野心火苗。「我需要很多錢——」
「你會有很多錢。」祭廣澤語帶保證,眼透激賞。這女孩寧菲形體,阿瑪宗靈魂,極端沖突的兩樣氣質,絕妙平衡地在她身上融合。非常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