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媽的刻薄臉要不要擺得這麼明顯?好過分。
「你不知道什麼叫療傷期嗎?」他才剛失戀,廢一陣子也不為過吧。
「戀愛能當飯吃?」
「……」是不能。
再多的傷春悲秋,也被現實打敗了。
「好啦!」再廢下去,後媽恐怕連他一餐吃幾粒米都要跟他清算了,好殘酷的現實。
「好還不快去煮飯,我快餓死了。」
「……」這就是人生,就算失戀再難過,還是得洗衣煮飯、操持家務。
他認命地嘆口氣,起身替家人做牛做馬。
還好她嘴臉機車歸機車,倒不算太難伺候,隨便弄了一鍋湯面打發掉午餐,她也不羅嗦,來什麼吃什麼,否則心情很差的失戀人士不確定會不會一時手抖,往她後腦杓巴下去。
吃完午餐回房,打開書桌抽屜,第一眼先看見擱在上頭,她給的支票。
定定凝視了半晌,扔進抽屜深處,別開目光,不回顧。
而後,轉移目標,開始翻閱起旁邊的另一疊資料,一張張文憑、學術論文……回顧六年前的自己。
這些年,從不敢去開啟憑吊那個逝去的自己,這些,曾是他想要的人生與未來。
他其實懂小舞的用意,她是想讓他找點事做,轉移注意力,太空泛的生活容易將痛苦放大,沉浸在低情緒中抽不出來。
他不想再廢下去,既然要重新開始,他想找回過去的自己。
整理到一半,順手拿起桌上的手機欲詢目前大學師資的聘任規定,看見里頭有趙之荷傳來的未讀訊息。
斷聯一個禮拜,她丟來的第一句話居然是——
我項鏈不見了!
你項鏈不見關我什麼事?
第一直覺,解讀出來的潛在訊息不會太愉快。
本能要回,下手前深呼吸了一次,用了比較溫和的詞句回覆︰為什麼問我?
那廂,她回得理直氣壯︰
你不是說你收納跟家務比我好?
這倒是。
從小嬌養的千金小姐,不會太注重瑣碎的生活細節,常常東西用完隨手一扔,轉身就忘,下回要用就找不到了。
苞她同住這一年,他深有體悟,這部分確實是他擔待多一點,他生活習慣比她好太多。既然這封訊息沒有負面意涵,他便多問了句︰什麼樣的項鏈?
一條祖母綠。是我姥姥留給我的遺物,很重要。
他細細思索了一陣。
罷開始偶爾見她戴過,後來……嗯,似乎有好一陣子沒看到了。
Range太廣,沒有明確的時間點,記憶庫搜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想不起來,你自己再前前後後找一下。
結束這段沒頭沒腦的對話,過兩天,她又傳來訊息。
你上次帶回來的燒賣,在哪買的?
燒賣?
喔,對,他想起來了。她接第一樁工程那陣子,全部都要從頭學起,比一般人下了雙倍的苦工,常常連飯都忘記吃,他看了心疼,每天幫她拎晚餐回來,燒賣有買過幾次,每次都是整盒吃光,應該是滿喜歡的。
——隔壁巷子新開的一間港式餐廳,大樓管理室有放傳單。
她應該很久沒去管理室了吧?後來的掛號包裹都是他在領。
想到這里,又補上幾句︰你偶爾記得去收一下信,管理費是季繳,下個月……
不對,他沒住進去之前,她自己都打理得好好的,又怎麼會不知道管理費什麼時候繳。
快速刪除未完成的文字,擱下手機。
再然後,隔天她抱怨。
樓上吵到我睡不著。
——打給大樓管理室,叫警衛出面規勸,不要自己去跟他吵,你吵不贏。
這件事,已經行之有年了。
樓上惡鄰老是放縱小孩蹦蹦跳跳像要拆房子,小孩管不動就算了,連大人也沒個節制,動不動就情緒失控,扯著嗓門吼叫,而且沒在管時間點的。
她曾經上門嘗試良性溝通,結果慘敗歸來。
講理的最怕遇到不講理的,她是有教養的大家閨秀,比蠻橫比無理,她嗓門哪那大得過人家。既然講理講不成只好拿公權力來壓制了。他錄音存證,請管委會發函給公安機關,讓相關單位開單勸導,這招有讓樓上安分了一陣子,她只要講一聲,管委會那里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再隔天——
我有一件白色的洋裝找不到。
——送洗了。你還沒去拿嗎?
好像真的有一點被他慣壞了。
他有些傷腦筋地想。
每天、每天,都有一些很瑣碎的生活雜事︰抽油煙機壞掉了、家里淨水器的濾心是用什麼牌子、午餐不知道要吃什麼……
鮑司對面有一家焗烤——本能打到一半,忽覺這情況有些說不出的詭異感,好像、好像他只是一個在遠方出差的老公,而她則是有些許生活障礙的老婆……
超荒謬。
他打住,迅速掐斷偏離的綺思。
這樣,要怎麼淡得掉,失戀復原期只會無限期延長,好不了。
他看看手機,凝窒了好一會,才打下︰我們是不是……暫時不要聯絡比較好?
這封訊息傳出去之後,手機靜了。
一天、兩天、三天……一個禮拜過去,她沒再傳來只字片語,他卻還是會不由自主,下意識地留意手機動靜。
他覺得這樣的自己好蠢,強迫將注意力由手機上抽離,連手機沒電,也刻意地不急著充電,反正現在,他是閑人一個,不會有什麼人、什麼事迫切需要聯絡他。
一直到晚上,伺候完家里的兩位大爺,陪吃陪笑陪睡完,回到房間,想起扔在插座旁被遺忘的手機,拔掉充電器重新開機,一道新訊息跳進眼底——
我那個沒來。
他呼吸一窒。
女人說的「那個」,還是什麼?除了此刻腦海里那個,想不出第二個可能。
他手微顫,頭皮發麻地回訊︰
「那個」……是我想的那樣嗎?
不要緊張,也許不是。
他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等她明確的回應。
左等右等,怎麼也等不到,分分秒秒的難挨。
回看了一下她傳訊的時間,十個小時以前的事了。
好吧,他猜她是在報復。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個」,可以想知她在傳訊時會有多焦慮,男方拖著不讀不理,遲遲等不到回應,確實是會讓人很生氣。
他等了一個小時,才等到另一頭回訊——
對!
很簡潔的一個字,完全得出怒火滿滿。
他旋即回訊︰你在家嗎?方不方便去找你?現在。
好。
還是只有一個字,顯然火氣未消。他一秒都不敢耽擱,抓了車匙,飛車前去找她。
氣氛,很尷尬。
畢竟,他這輩子還沒有讓女人懷孕過,而且……還是一段已確認破局的關系。
從他來到現在,她就是抱膝坐在沙發上,埋頭不吭一聲。
這樣僵到地老天荒也不是辦法,余善謀硬著頭皮打破沉默︰「怎麼回事?你要不要說清楚一點?」
「……就是沒來!」她悶悶地吐聲。
「怎麼會?」完全本能反應,他們有避孕。「你驗過了嗎?」
「就是會!」她像一頭敏感又焦躁的母貓,瞬間被他的質疑惹毛。「它就是不來我有什麼辦法!」
「好好好,我不是那個意思。」可能他表現出來的態度讓她有所誤解,他並沒有要推卸責任的意思,只是一直以來,都習慣先百分之百確認訊息無誤後,才能判斷下一步該怎麼走。
「你先驗一下好不好?真的確定有了,我們再來談要怎麼處理。」
趙之荷看了一眼他遞來的驗孕棒。「算了,你走吧。」
她看起來,像是對他失望透頂。
「之荷——」
他還想說點什麼,她怒道︰「我的孩子,不用你『處理』!」
「……」他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表現或許讓女方感覺不是太舒服,她會這麼生氣不是沒道理的。從接收訊息到現在,情緒有震驚、有錯愕,還有很大成分的措手不及,心慌意亂,以致沒太照顧到她的感受。然而由她話中,也不難听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