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鳴風死活不認地上那四具尸首是她日夜相處的親人,不顧主樓仍有塌陷的危險,直往前奔去。她要親自找過一回,馬場的人不熟主樓隔間,一定有哪里遺漏了!
他們沒有死,他們沒有死!
「你做什麼!」關釋爵旋身將她攔下,牢握住她細瘦卻精實的手臂。他才回頭跟千馳吩咐山下能運多少棺材就先運多少上來,眼角就瞄到她傻頭傻腦地想往主樓里沖。
火勢才剛控制住,里面余溫依舊炙人,把雞埋進去就能活活燜熟,沒有其它人幫忙,她想找死是不是?
「放開我,我要進去救人!老爺和夫人一定還在里面,他們沒有死,他們不可能會死!」柳鳴風死命掙扎,卻像鐵煉纏身一樣,被死死地鎖在原地,無法踏出一步。「你放開我,遲些他們就沒救了!」
「他們早就沒救了!」關釋爵押著她,逼她直視地上四具焦黑尸首。就算面貌難以辨認,但衣著上隱約可見的部分圖騰,除了現任的柳盟主外,還有誰敢明目張膽地穿在身上?「你看清楚,這才是你要面對的現實。」
柳鳴風顫著,頹然跪下,像被什麼重物緊緊壓覆著,痛,說不出口,全部擠在她快要爆炸的胸口,醞釀著一種叫做絕望的東西。
「鳴鳴,爹已經當上武林盟主,沒有人敢動你一根寒毛,你又何苦委屈自己當著婢女,連吃食飲水都要自己發落?爹看得好心疼啊!」
「對呀,姊,我們搬進盟主山莊好幾年了,你擔心的事一件都沒發生過,再這樣下去,爹不僅不能以嫁女兒的名義送你上花轎,現在還要擔心找不到好婆家。」
「好了好了,瞧你們父子倆一搭一唱的。我還巴望著鳴鳴嫁給尋常人家,別像我跟了個武痴,丈夫有跟沒有一樣,還是平凡恬淡點的好……」
爹、娘、弟弟……
如果不是滅神賦,爹娘不會遇害;如果不是滅神賦,弟弟也不會這麼早走。
滅神賦連累了她全家,諷刺的是,她身邊僅剩的就是此生最恨的滅神賦!
「啊——」柳鳴風驟忍不住,哭喊出聲。她究竟做錯了什麼事,老天爺要這樣責罰她?
必釋爵淡然地看著雙膝跪地,如杜鵑泣血悲鳴的她。原本冷靜與他對峙的小泵娘,現下看起來是如此瘦弱,肩頭一顫一顫的,無比可憐,實在教人不忍。
他接下段千馳遞來的白布,在她身畔蹲下,蹙眉道︰「替他們蓋上吧。」
柳鳴風連道謝的力氣也沒有,接過白布就這樣傻愣愣地跪在原地,雙眼空洞地看著親人的尸首,無法動彈。
必釋爵本想替她抖開白布,卻有人早一步喚住了他。
「關大當家?哎呀,還真是你啊!你不是回北方了嗎?」
「薛道長。」關釋爵起身,向來人拱手致敬。
薛道長乃是赤城派退位掌門,身分已位列師祖,江湖地位崇高,平生三好,好貪杯、好山水、好管閑事,更別說他與柳盟主乃八拜之交的兄弟,情誼非凡,此次盟主山莊出了大事,幾乎全毀,他本該出現,更該主持大局。
薛道長一嘆,感慨萬千。「昨天才與關當家把酒話別,本想數月後才能再見,不想今天卻是在這種場景上聚首,真教老朽傷懷。唉,柳盟主一生光明磊落,卻落得如此下場,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世事無常,現今能做的,就是盡快安頓盟主後事。」關釋爵正想向薛道長大致說明現在搜救的進度為何,卻見一抹黑影急奔而來,跪到柳盟主一家遺體跟前,痛哭失聲。
「師父——師娘——究竟是誰如此狠心痛下殺手?都怪池慶不好,不該選在此時遠行!師父——」
柳鳴風像被人賞了一巴掌,狠狠地震醒,她看著假仁假義的元池慶,不禁怒火中燒,將手中白布往他臉上砸去。
「滾——這里不需要你貓哭耗子!」
他爹爹從沒收過這個畜生當徒弟!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第2章(1)
待柳鳴風冷靜過後,思緒回籠,懊悔立即如狂浪般,瞬間將她淹沒,尤其看見元池慶的眼神閃過了一抹如似黃鼠狼的奸邪,她知道,自己已經曝露在危險之下。
可她就是氣不過,如果今天她手中的東西不是白布而是長劍,不由分說,她一定拔劍向他剌去,痛問難道人命比不上一本滅神賦?
爹爹不是沒有傳授他武藝,在新一輩的江湖才俊中,他算是數一數二的頂尖好手,而且借由爹爹的地位聲望,他與天下武林俠士切磋功夫的機會比起他人高上許多,就因為爹爹不傳授他滅神賦,不指導他通往登峰造極的路就痛下殺手,這等畜生連當人都不配!
「元公子!」跟隨元池慶一道踏進盟主山莊的黑衣人少說也有二、三十來個,感覺上都不是好惹的角色,為首的中年男子給人的壓迫為最。
「沒事,退下。」元池慶一揮手,站在他身後的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眯起細長的雙眼,略有怒意,但因不敢違背指示而拱手退離三步。
「這些壯士是?這位姑娘又是?」
薛道長不解地提問。見這群黑衣人的身形及步伐,皆是練家子的隱、沉、實,可他從未在江湖中見過其中任何一人;而動手打了元池慶的姑娘,他在山莊看過幾回,卻不知道她的姓名為何。
「這些是我之前領師父命令,上各門各派討教武藝時,在路上結識的隱士,此次听聞盟主有難,特地趕來援助。
而她是我柳師妹的貼身丫鬟,水仙。」元池慶畢恭畢敬地回答薛道長的問題,態度不敢張狂造次。「我想水仙對我有些誤會,都怪我不應該忤逆師父,更不該負氣離莊,導致今日遭此劫難,我卻無法替師父效勞。」
「喔?此話怎說?」薛道長好奇了,柳兄在世時,總說他收的關門弟子是個悶葫蘆,要問他才會講話,平常很少主動吭聲,除非是有關武學的事,他才會頻頻發問,追根究柢。
「我請師父傳授滅神賦,師父不肯,說我慧根不足,難以大成,不如不教,我才……早知道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山莊,不會離開師父的。」
「誰都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既然發生了,只有面對一途。」薛道長一聲長嘆,抖開地上沾土的白布覆上柳照先。
莫逆之交就這樣沒了,實在痛心。
柳鳴風雙手握拳,掩蓋不住的忿恨像利箭,紛紛射向與薛道長一同助念的元池慶。
必釋爵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總覺得有說不出的奇怪可疑。
「當家,棺材先運來了三十口,其余還要從鄰縣各處收購,可能還得一、兩天才有辦法將所有罹難者入殮。」
段千馳匆匆來報,臉上表情似乎遇上了什麼困難。
「少林、恆山沿途誦經過來,武當人馬也已經到達,其它門派如衡山、泰山、華山、全真、峨嵋、青玉、赤城,就連遠在西域的昆侖都有使者陸續趕至,這些不是我們馬場的人,實在不好調度指揮,少做不行,多做又怕遭人非議,不知該如何處理,請當家指示。」
「先運四口上好棺木安置柳盟主一家大體,待各路英雄到場後再決議封棺的日期與時辰。棺材數目備齊後,我們就暫時別插手,先讓大伙兒休息。」
此時時機敏感,在選出一名代表總理事務之前,最好別出風頭。突然,關釋爵想到一事。「『風雲閣』的管事來了嗎?」
武林盟主之位一日虛懸,對于少林、武當等派雖無實質影響,但對于虎視眈眈想吞並其它幫派的野心份子,武林盟主卻有嚇阻以及調解兩派紛爭的作用,尤其是素有世代心結的門派,怕是得由武林盟主出面才能使兩造退兵,彼此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