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緣際會,我正巧在來山莊的路上。」關釋爵收起長盒,再拿出一張請柬遞給她,紅色的封套上確實以特殊的靛藍色料繪有盟主才能使用的專屬圖騰。「我是為赴此宴而來。」
「當真?」柳鳴風並未接過,反而更加警戒地注視著他。
爹爹舉辦宴席,廣邀各路英雄,打算在席間切磋各派新秀的武藝,借此找名人品及條件都屬上乘的男子,之後再以招親的方式傳授滅神賦以繼衣缽,圓滿畢生絕學後繼有人的夢想,從此閑雲野鶴。
當然,以她的名義招親,以水仙為婚配對象。
第1章(2)
「我當真老眼昏花,駑才當人才。唉,元池慶是不錯,能舉一反三,可我要的是能舉一反十的徒兒,不然滅神賦短短幾句話,他不能領會變通,我教一輩子他都無法內化。
如果我能收個像關釋爵一樣的弟子就好了,上回我跟你薛伯伯到塞北,在茶棚看見個走唱姑娘被人欺負,本來想出手幫忙卻被關釋爵搶先一步,看他光使左手就輕松撂倒五、六名橫肉大漢,其間完全沒有離開座位,更令人折服的是,他只用一招飛燕回手,就做出至少十五種變化,這就是我要的人才啊!
可惜我已經對外宣稱此生不再收徒,總不能自打嘴巴……鳴鳴,如果哪天爹爹真的找到人才,可不可以用你的名義,以聯姻的方式將對方收做半子,順便幫水仙找個好婆家?」
當時她听听便罷,絲毫不放在心上,沒想到爹爹真的付諸行動了。
極為賞識關釋爵的爹爹,請柬有他一份並不奇怪,詭異的是……「宴席年底才舉行,現在不過九月,關當家此時赴宴未免過早?」
「這非年底英雄宴,而是柳小姐十八歲生辰宴之請柬。」關釋爵俯視著柳鳴風,正確來講是看著她覆額的黑發,回想方才那道若隱若現的疤痕模樣。
生辰宴?!她的生辰是在下月十二不錯,但她從來沒听過爹爹想替她辦什麼生辰宴。柳鳴風接過請柬,面容冷靜地細讀內容,盡避她為請柬內容再三吃驚不已。
爹爹分明是借著她生辰的名義,讓「柳鳴風」與關釋爵見面,倘若他對「柳鳴風」展露好感,爹爹就能乘機招他為東床快婿,授與滅神賦,而年底的英雄宴照常舉行,不過恢復了英雄帖上的名義,就讓武林後起之秀嶄露頭角,與他派切磋武藝。
「誠如你所言,『九逸馬場』位于北方,往來費時不易,恰巧關某交貨送馬須往雲南一趟,便于回程時順道拜訪柳盟主,奉上柳小姐的賀禮,以免下月十二關某不克出席,失了禮數。」
她的思緒非常清晰,不因眼前混亂而失了方寸。關釋爵的眼神添入幾分贊賞。
柳鳴風合上請柬,暫時收起對他的疑慮,不過她可不會因此認為他對滅神賦毫無野心。「我明白了。方才有任何無禮的地方,還請關當家見諒。」
「無妨。你躲在菜窖里時,可有听到凶手的聲音?廚子、廚娘有沒有喚出對方的名字?」關釋爵在詢問的同時,一並將逃生不及而命喪刀下、趴伏在地的尸首扶正,擺放成一排。
「……沒有。好嬸只來得及將我推入菜窖,關上窖口沒多久我就听見她遇害的慘叫聲。」柳鳴風狀似思考,再緩緩搖頭。情勢不明之際,實在不宜揭露凶手便是元池慶一事。「敢問關當家尋過主樓了嗎?」眼下先確認家人是否生還才重要。
「尚未,但情形不——」
「當家!」與關釋爵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友兼義弟段千馳跨步入內,見到柳鳴風一身狼狽,漾開一抹驚喜後,隨即轉為悲色。「當家,我們里外找過三、四回,除了這位姑娘外,無人生還,就連盟主……都被燒成焦尸,包括盟主一家人。」
「你說……你說什麼?!」燒、燒成焦尸?爹娘跟弟弟都……
就算柳鳴風再堅強,听到這句話後仍不免癱坐在地,惡寒迅速竄遍全身。她拼了命地想著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走,可是家人離世的打擊實在太大,她完全無法思考,腦袋里全是嗡嗡嗡的雜音。
必釋爵僅只淡然地看了柳鳴風一眼,情緒未有明顯起伏,隨即向段千馳吩咐。
「迅速找人驗尸。柳盟主武藝高強,江湖上能勝過他的人屈指可數,我懷疑他生前遭人下毒。」關釋爵取出長盒交付與他。
「這是我在廚房收集到的飲水、飯菜,你派人送到鳳台請顧師伯確認其中是否摻有毒性,又是何種毒藥。」
「百花谷」以醫術毒理揚名天下,更有「谷中居扁鵲,何須覓華佗」之美譽,其中以大弟子顧冬晴最為出眾,當年他娘親曾拜入「百花谷」門下學習簡單醫理,以免北上後,草原民族散居,生病時不好找大夫醫治,因此他跟千馳雖然虛長了顧冬晴幾歲,卻得喚她一句師伯。
「好。柳盟主尚未蓋布,還請當家移步確認。」段千馳收下長盒,離去前再次囑咐。「敵暗我明,當家千萬小心。」
必釋爵僅以頷首回應,隨即看向癱坐地上,神色已逐漸回復的柳鳴風,心中漾起不忍,但同情幫不了此時此刻的她。
「你若承受得起,就隨我一並前往主樓探勘,只是我丑話在前,外頭的情景怕是比這里嚴重百倍。」此次大難,他要求隨行的馬場伙計先找出幸存者,再將罹難遺體救出,除了減火外,其余事物他一概不許下屬變更分毫,以免陸續趕來救援的各派人馬,以為他們乘亂取走山莊的物品。
當然,信者悟信,不信者做再多都沒用,他只能盡本分所能處置。
然而千馳適才明言除了她一人之外無人幸免,外頭是怎生場景,連他都不敢想象。
踏出廚房的那一剎那,柳鳴風覺得她的世界全毀了。
漫天大火只剩零星火花,悶燒在樓房倒塌而下的木梁里,嗶爆裂的聲響時有所聞,使勁掩鼻,仍然蓋不了空氣中濃重的焦臭味。
家毀樹倒花殘,人死禽亡獸散。她住了十年的盟主山莊儼然變了個模樣,宛如人間煉獄。二十來名綁手束腿的勁裝男女由倒塌的房舍中小心翼翼運出的大體,每具都焦黑到難以辨認,她咬牙不哭,淚珠卻禁不住重量,雙雙滾落。
愈接近主樓,柳鳴風的腳步愈慢、愈拖行。
原本五樓高的輝煌建築此刻僅存泰半,屋瓦散落,祥獸盡毀,門扇焦黑。
必釋爵陪她踩過遍地余灰殘梁,細細地注視著她每踩一步就褪一分血色的秀容,痛楚在她臉上劃下一道糾結的不知是否受到她的牽引,以及周遭沉痛的氛圍影響,在他的心中,似乎也劃下了一道疤,正微微地痛著。
「當家。」領人清理主樓的段千馳立馬而來,礙于柳鳴風的存在,猶豫許久才開口道︰「當家猜得不錯,驗尸結果已出來,柳盟主一家生前確實遭人下毒,但毒性不至于致命,只是要人手腳發軟。除了身中數刀斃命的柳盟主,恐怕柳夫人、柳小姐及柳少爺全是遭人活活燒死,無力抵抗逃生。至于是什麼毒,還得等顧師伯查清。」
遭人……活活燒死?!柳鳴風腦門一陣暈眩轟脹,步履不穩地往近乎全毀的主樓奔去!
丙不其然,在臨時清出的庭院空地上,四具以木板平放停靈的大體赫然沖入她緊縮的瞳眸中,全身焦黑難辨,僅能由身形識其身分。
不……躺在那里的不是爹娘,不是弟弟,不是水仙!馬場的人一定沒有仔細找過,爹娘他們一定是躲在什麼地方不敢出來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