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緊張了吧?還以為他一雙老眼當真昏花,瞧不出嗎?
這世間當真一物降一物,嘿嘿,任憑凌氏小子再猖狂,依然姜是老的辣,只需把自家的惠小子好好使活了,要降服一百個乘凊閣閣主都不成問題……呃,不、不成問題……晤,難道不是嗎?
「惠小子,怎麼啦、怎麼啦?!你……你……欸,莫要掉淚啊!」
第8章(1)
三個月後。
橫在膝上的琴落地時發悶響,凌淵然察覺自己頸後陡麻。果然遭暗算。
不是完全躲不過,但確實太心不在焉,近來總是這般。
原以為心境恆常不變,不過少個俊俏可愛且憨直的「賢弟」供他玩樂,如此而已,誰料,原來這個「如此」並非「而已」。
對方使的是以氣勁直攻他頸後風府穴,彈指間發勁,勁道強中有變,迫近時凌厲之勢轉為無形,專門掌來對付高手中的高手,與凌氏氣宗的內息功法頗有曲同工之處。
所以是遇上來「討債」的了。
不過……這樣很好。
暗算,來得當真是時候。
隨著古琴歪倒在厚厚雪地上時,他已然朦朧的眼界里忽地擠進三張生得一模一樣的臉……羽睫無力掀動,下一瞬,他放任神識漂流。
「你們說,這小子沖著咱們笑啥勁兒?」
「完了,把他打傻了,他適才真在傻笑啊!」
「哪里完?打傻了才好,傻了就讓他乖乖听話,要他播種他就得卯起來干!」
嘿嘿笑聲蕩開,彷佛得意至極。
然一下子,僅僅是幾息的吐納,那笑聲又被落雪聲響掩了去,什麼也听不到。
凊闊雪天,雪景依舊,但那棵恆年長青的老松底下,鼓琴的俊逸男子已不見蹤跡,徒留一張好琴被微雪所掩……
將茶杯擱在桌上,起身離開茶棚時,惠羽賢立時確定自己被跟蹤了。
那人隱在茶棚後的毛竹林里,她不動,對方亦不動,她一動,那人即跟來。
她有意試對方能耐,冒著小雪緩行,在走過一個山道轉彎處突然起腳飛馳。
厲害角色,輕功不僅跟得上她,且還小勝她半籌,感覺對方已超前,卻為了配合她,速度一下子又緩。
哪里來的人物?
莫非與「赤煉艷絕」之毒有關?得知她正在追查此事,所以人才暗中監視嗎?
來者可曾預料到,她接下來會怎麼做?
唇角凜然,她驀地轉換方向,手中軟鞭疾揮而,但鞭子並非殺招,而是「啪」地纏住一節毛竹,令她腳下輕功加上雷不及掩耳的飛蕩,以一記橫切竄進毛竹林里,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竹葉和枝椏上的小雪塊「啪答啪答」疾落。
每一下皆渾沉有力,如雷劈石,待對方以長劍一退再退地格擋到第三下時,終于尋到一個喘息時候,那黑影往後躍開一大段,背撞到粗毛竹,正鼓著臉、黑眉糾結地直望著她。
「玄元?」惠羽賢剛劍收式,一臉不可思議地瞪視少年。「跟蹤我的原來是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玄元亦將長劍還鞘,然後杵在原地繼續賣鼓著臉蛋。
惠羽賢心里不禁苦笑,記起他從來懶得說話,要他開口解釋簡直是緣木求魚。
「算了。」她朝他擺了擺手,一邊將軟鞭收回腰間,一邊思量少年跑來這兒的原由。
許是他又榃閣主大人外辦事,怡與她同道,畢竟「赤煉艷絕」重現湖,一開始遭殃的正是乘清閣底下的人,自然是要查凊真相。
另外,還有一種可能,也許少年是隨他家主子一塊前來。
想著閣主大人或許就在左近,她胸中禁不住熱潮流滾,下意識還抬起眼左右張望,等意會到自己的行徑,心底又是一陣苦笑。
當日在綠竹廣居的竹林中,听聞盟主老大人證實她已非武林盟之人,她代償的十年債還余半數,也都一筆勾銷,而這一切全是閣主大人的手筆……雖說「無債一身輕」,但她不覺自己「無債」,只覺又欠了他什麼。
然後,心里當真不太痛快。
他們沒問她想法,直接拿她利益交換,盡避她確實無權過問什麼,師父將她輸掉,閣主大人又把她要走,他們私下把她轉來換去,不是她能抵拒的,知道歸知道,真正發生時,仍覺得很受傷。
特別地……難受啊!
……你如今是自由之身了,想仿什麼就做什麼,誰也不能攔你。
于是她當日就別過綠竹廣居里的眾人,並把能解毒治病的幻影花留下,把幻宗三位老前輩搴給她的那個「賀喜紅禮」的銀盒也一並留下,她去當他口中的「自由之身」,毅然決然離去。
離開後,她因放心不下還是返回了大西分舵一趟。
但她未敢大刺刺地踏進分舵大堂,怕她這個被換掉的舊人毫無預警現,新上任的分舵主要不自在,于是藏身偷覷了兩天。
結果舵里的運轉較之前更順暢,人力吃緊一事已徹底尋到解決之道,而新上任的分舵主之所以這般迅速掌控一切,竟是因乘清閣在背後大力支持。
那麼,也就無掛了。
安姑姑過得好,馮廚子大爹過得挺滋潤,駐在分舵里的薛大夫和卓義大叔亦都挺好,那樣當真很好很好,所以留在分舵舟里的幾套衣物也沒必要多作收拾,悄悄就可離去。
開大西分舵,她回了南離山。
師父師娘見她返家,自是歡喜萬分,但當兩位長輩問及她何以了結與武林盟之間的債,她支吾不出,只能勉強地蒙混過去。
再有,每每提到師父被盟主老大人贏走的那個賭約,師娘就要發怒一回,逼得師父每晚只能可憐無比地窩在屋檐下過夜,讓她好生歉疚。
南離山腳下是她的家,一直都會是,但瞧著眼前態勢,她再繼續待下去的話,師父受的罪絕對大增,師娘心疼她,師父動輒得咎兼動蕩不安,她夾在中間好生難為,只好暫且浪跡天涯一趟。
她約莫在一個月前離開南離山腳,往南蠻一帶而來。
之前在綠竹廣居,雖未有充分時候與幾位等待解藥解毒的乘清閣好手深談,卻也听聞他們批人馬皆是進到南蠻後才見中毒癥狀,一開始以為是瘴病之氣作生,延誤救治,因此還折了些人手。
南蠻多沼濕與深林,易生濃穢療氣,高處山林秋季霜凍,隆冬則雪落不止,此地氣候與地理變化詭譎,對初次拜訪者而言當真危機四伏。
然有了五年多在江湖上打滾的經歷,再加上擔起分舵主之責,縷順過大西分舵一帶部族復雜的風土人文,此次她進到樣民情復雜的南蠻行事,竟適應得甚快,讓她時不時憶及往昔,偶爾會想,師父拿她當「彩頭」賭輸給盟主老大人,似也不是件太壞的事。
這一會兒,少年杵在那兒兀自生悶氣,她亦無話可說。
「我有要事在身,你自身保重。」她以江湖禮相待,朝他抱拳,鄭重別過。
少年表情明顯一愣,像從未被這麼對待,直到她轉身踏出一步,他才如夢初醒般飛竄過去,硬是擋住她的去路。
「咦?玄元——」惠羽賢不得不止步,眉心微攏。「究竟怎麼回事?你不說,我如何會知?」
玄元峻頰似乎鼓得更圓,突然探手從自個兒懷里抓一張紙,粗魯遞去。
惠羽賢疑惑地接過手,見上面寫著字,遂一字字迅速讀出——
「我被點穴。他被帶走。你去救人。」
她倏地抬頭,眉眸微厲。「所以是出事了?事發當時,一直隱在暗處的你被點穴制住,你家閣主隨即遭暗算,眼下他在對方手里?」
玄元濃眉一飛,黑白分明的大眼瞠得更大,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樣了,他飛快點頭,對于她能瞬間理解感到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