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頓,「我還挺喜歡『閣主大人』這個稱謂,雖無『兄長』二字窩心,听著卻也有股說不出的親昵勁兒。」
惠羽賢才意會到方才月兌口而出了什麼話!
「閣主大人」是她內心對他的稱呼,確實帶著點親近氣味,彷佛她是他近身之人,旁觀著他的一舉一動,並在心里偷偷評論……唔,又或者偷偷月復誹。
但矛盾的是,這樣的稱呼也帶崇拜意味,好像她偷偷望著天人般的他,她是在地面打滾的小小人兒,他是九天之上的飛仙,那是她難以企及的高度。
可是此刻,小小的人竟敢對他這尊天人發大脾氣?!
惠羽賢覺得這會兒不僅額角抽跳,連眼皮也顫個沒完。
事後想想,八成是因為江湖混久了,不要臉的功夫雖沒學得透澈,認真裝鎮定時還是能唬人的。
她揚眉抬顎,難得的睥睨姿態,把話意使勁重申。「頭一遭被凶嗎?那好,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不繼續凶很下去,怕閣主大人連話都听不懂。」
老實說,她這話說得津嗆辣無禮,暗喻他听不懂人話似的。
她亦不願如此。
然,實不想他再這樣好似無關緊要地漠視她所關心之事,不管她問什麼,不管她多在意,他老能扯上不相關、不打緊的事來應付……就彷佛……很喜歡看她出糗,很喜歡將她弄得很糗。
這一次她不上當,她要狠一些待他,不會傻傻隨他心緒起伏。
在凌淵然的視魚看來,眼前的俊俏姑娘五官緊繃,臉膚一下子蒼青、一會兒透紅,挺直的秀鼻如小兔嗅食胡蘿卜的樣兒,鼻翼略顫,細細抖動……明明心潮洶涌,卻要裝鎮定,實也辛苦可憐。
完全不是凌厲嘴毒之人,還正直過了頭,忽地祭出惡毒話來阻他、傷他,怕是最最受傷的其實是她自己。
他沉吟後輕嘆了聲。「好,那來吧。」
惠羽賢一愣,不懂他意欲為何?
他又嘆。「你不是要繼續凶很下去嗎?來吧,盡避往我身上使。」
「……」
「你肯對我凶,那是再好不過,總比與我疏離要來得好,你若肯凶狠使壞,我這心里也才受用。」
誰道這一代的乘清閣主孤傲塵、清逸淡漠?是誰?!那些人到底都看到他什麼,而她到底在他身上又見識到什麼?
此時在她眼前的閣主大人,身骨清逸是有的,氣質孤傲出塵也是有的,但那張麗唇吐出的話……怎麼听都覺得他在裝無辜、耍無賴!
糟的是,她簡直被他「一招制敵」,凶他不是,不凶他也不是。
「噗——哧……」
身後的細竹林深處忽生動靜!
那類似噴笑沒忍住的聲音一起,惠羽賢肢體動得比腦子快,旋身應對,未攜剛劍在身的她已一把卸了腰間的軟鞭。
江湖走踏,遇上什麼風吹草動,首要大事是要先護住自己。
盡避尚不弄清楚態勢,先守,就對了。
凌淵然注視姑娘家外弛內張的站姿,秀挺堅韌,便如被風摧之亦不折的碧竹。
她反應迅捷無比,卻僅將守勢做了半套,真要守,她在轉身對付的瞬間就該躍到較佳的守備位置,而不是擋在他面前不走。
怎會憨直成這樣?
當初將她帶出大山、帶在身邊養了大半年,怎就沒瞧出她這點本性?
她的這個守勢,原來是做給他的。
「喲,凌閣主喜歡被人凶,越凶你,你越是受用,原來閣主就好這一味?」
藏身在竹枺里的人甫出聲,惠羽賢只覺雙膿陡軟,幾要踉蹌往前撲倒。
「盟主……」
「惠小子,可不就是老夫我本人嗎?」嘻嘻笑了聲,一道白影從碧色成幕的竹林中飄然現身,是一名穿著闊袖寬袍、美須飄飄的老人。
見到老者,稍回過神的惠羽賢立即上前,抱拳作揖。「拜見盟主。」
莫怪她剛剛進到竹林時,覺得閣主大人似在跟誰說話,待她定神欲辨,僅剎那間,那種感覺便淡了。
這一廂,老人家揮揮手要她免禮,目光已轉向她身後的凌淵然。
盟主老大人繼續抓著方才的話題道︰「關于凌閣主這個『喜歡被凶』的癖好,嘖嘖,說實話,也太那個了點兒,引人想入非非啊,欸,老夫這張老臉都要替閣主你臉紅了。」
「是嗎?」凌淵然臉不紅、氣不喘。「至少在下還能養成癖好,能有個姑娘願意凶我,不像某些人活到老八十,一輩子沒被姑娘家凶過,實也滄桑可憐。」
一直都是光棍兒獨一個的盟主老大人表情明顯一嘖,他撇撇嘴,再戰——
「話說凌閣主也太那個了點兒,好歹也是條漢子,江湖上喊得名號,怎麼一有動靜,竟讓咱們武林盟的人替閣下頭?咱們家的惠小子雖說剽悍機靈,怎麼說也是女孩兒家,你任一個女孩兒護在身後,那樣理所當然,這能嗎?」
這是在說他凌淵然「真不是漢子」嗎?
還有那「惠小子」的稱呼……簡直亂七八糟!
方才盟主老大人在他家「賢弟」踏進竹林時不願立刻現身,還特意隱去氣息,當他以為對方八成出了竹林,他卻去而復返,還非常故意地挑了時候、以一種浮夸方式出現,明擺著不想他好過。
只因為他「奪」走他武林盟大西分舵的「頂梁柱」嗎?
要戰就來。
他美目徐眨,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他家「賢弟」輪廓微繃的側顏,跟著淡然地回答盟主老大人的問話。
「能被女孩兒家護在身後,那是福氣,無福之人無福消受,又如何能能憧?」
……無、無福之人?誰是無福之人?!
盟主老大人的心頭再次「中箭」,完全直入心窩啊!
一向白里透紅的老臉一扭再扭,紅潮洶涌,嘴魚還直抽直顫的,一把漂亮雪白的胡子被氣到都快卷翹起來。
豈料,閣主大人沒要收手的意思,慢悠悠再道︰「再有,你們武林盟如今已無惠分舵主這一號人物,大西分舵的分舵主已另有指派,惠羽賢替師父還債,被借給貴盟作工十年的約定,如今勾銷,別再說她是你們的人。」
「什麼?!」」惠羽賢英眉一凜,側目看向他。「……你說什麼?」
聞言,惠賢眉眸微厲,眸光掃向盟主老大人。
老人家竟在她的注視下心虛般縮了縮脖子。
荒謬感涌起。
她原本心里著急,不知該如何化解兩尊「大神」莫名其妙的唇槍舌劍?然後又因為想不該用什麼法子去治閣主大人口無攔的毛病,既頭疼又臉紅的,突然天外飛來這麼一「砸」,「砸」得她頓時腦熱心寒。
她凌厲的眸光再次轉向凌淵然,後者一張白玉俊龐瞧不出端倪,與她對視的眼依然深邃通透,好像想不通透的只有她。
「為何?」她澀聲問。
她短而低寒的一問讓盟主老大人瞬間嗅聞什麼……類似能讓一連吃癟的他「反敗為勝」的什麼。
被質問之人明明是閣主大人,但盟主老大人飛快搶到發語權,搖頭大嘆——
「是不是、是不是?!真該問問為什麼呀!欸欸,也不知為何,就凌閣主突然問老夫要你,不答應還真不成呢,咱勢弱,抵不住他乘清閣一貫霸道、目中無人的氣勢,欸,如今南蠻蟲族的『赤煉艷絕』之毒現世重來,只有他乘凊閣制得解藥,老夫當真是千百個不原意啊,總歸舍不得你,但最後為了中原武枺、為了天下蒼生,也只能將你舍了讓給他。」
老人家又搖頭又大嘆,演得輕轟烈烈。
接著,盟主老大人深覺自個兒這會兒賭對了。
瞧瞧,他話一噴完,凌氏小子立時青黑了俊臉,藏在闊袖里的手頓時緊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