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連逍直挺挺地長跪不起,霍母這時也覺察出他的異樣,問道︰「逍兒,你這是怎麼了?都要娶親的人了,怎生這般孩子氣?還是要做新郎官,歡喜得胡言亂語了?」
「娘,兒子心里喜歡的是別人,我不能娶寧妹妹。」
霍母這才感覺事態嚴重,怎麼今日要成親了,才變生意外?但她仍然溫言軟語︰「你喜歡上哪家姑娘嗎?」是在開封相識的嗎?
霍連逍臉上微微一紅,赧然道︰「您也見過的,是姚天。」
霍母一怔。「小天是個男孩子啊。」
「不是。她的本名叫紀天遙,她在外頭總是男兒打扮,我也一直以為她是男的。」
原來如此。難怪那日她來家中作客,她便覺得這孩子不像個男孩兒。霍母好生為難,「逍兒,不管小天是不是女兒家,你要知道我們是和範家訂了親的,這是你父親親口許下的婚事,不能悔改。」
她也喜歡小天這孩子,但是三生石上緣早定,他們霍家可不能做個無信之人。
「娘!孩兒一生都听您和爹的話,但是孩兒現下自己也作不了自己的主了。範家妹子美麗賢淑、能干大方,這是爹娘自小為我訂下的婚事,我倆自小相識,熟知對方性情,寧妹妹實是我的良配。可自孩兒遇上了天遙,不知什麼時候起,孩兒心里已漸漸有個她,再也不能把她抹去了。遙妹對我情深似海,我心里對她亦是又愛又恨,又憐又無可奈何。我愛她刁蠻任性,愛她口無遮攔,愛她莽撞調皮,愛她俠肝義膽,愛她對我義無反顧。」
說到這里,長跪在地的霍連逍竟哽咽了,「但是這樣的姑娘卻讓我逼走了。我本也想遵從母命迎娶範家妹子,但當我听到遙妹即將遠赴海外,這一生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時,孩兒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他潸然流下淚來,「孩兒只知道我絕不能讓她走,否則……否則,孩兒今後大概就只能是個活死人了。」
听著霍連逍這一番剖心挖肺的表白,霍母被深深鎮懾住了。兒子一向克己自制,少露喜怒,何曾見他當眾落淚不能自已?可見紀天遙固然對他情深一往,他亦是對她情根深種了。
霍母上前兩步,輕輕撫模兒子的頭頂,柔聲勸道︰「逍兒,都到這當口了,你還能毀婚嗎?你一句我不娶了,你叫寧兒臉往哪兒擱去?以後還有人敢要她嗎?你听娘說,寧兒是個識大體的姑娘,我想她會諒解你,讓你娶小天進門的。你今天絕不能一走了之。」
「娘!」霍連逍悲苦難言,道義和感情如一把利鋸來回拉鋸著他的心。
「霍伯母,逍哥哥,您們別為難了。」一道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廳中人齊齊往外看去,翠兒驚呼︰「小姐!」迎了上去。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今天要拜堂成親的新娘子範寧,她穿著一襲尋常外出的男服,後面跟著進來的卻是顏雨恩。
這個時候範寧不在家中等候花轎上門迎娶,怎麼會出現在此?霍母見到範寧,心中又驚又愧,道︰「寧兒,你怎麼來了?」難道是她听到了什麼風聲嗎?
範寧微微一笑,上前握住霍母的雙手,道︰「寧兒剛剛在門外都听見了。伯母,您別擔心,寧兒已經知道事情始末,您就讓連逍哥哥先起來吧。」霍連逍見兩人連袂而來,以眼神詢問。顏雨恩報以一個稍安勿躁的微笑。
原來那日顏雨恩心想,霍連逍和紀天遙既然兩心相許,無論如何他都要盡盡人事,成就一樁美好良緣。既然霍連逍這邊難以向範家交代,于是他將主意轉到範寧身上,連夜兼程趕路,到範府求見範寧,把霍、紀兩人的事向她和盤托出,請她能否考慮讓紀天遙進霍家門。
哪知範寧听完,既不動怒,也不自怨自傷,只請他在偏廳稍後,便徑自去找範父不知說了什麼,回來時淡淡地道,但听顏雨恩片面之詞,不足采信,她要親自來問霍連逍一聲。顏雨恩聞言一愣,新娘子婚前拋頭露面前去夫家質問新郎官情歸何處,實是聞所未聞,這範寧姑娘還真有大丈夫氣概。但見範寧交代下人準備馬車,于是他也就跟著搭範家的馬車回到霍家。
方才來到門前,听到霍連逍那番發自肺腑的自白,範寧這才確信他對紀天遙真是情深一往。來的路上她已設想過種種情況,此刻心里已經有了決定。
「連逍哥哥。」見霍連逍跪在地上,範寧還真不習慣,扶他起來。
兩人四眼平視,他心中有愧,滿懷歉意,「寧妹妹,你剛剛都听到了?」
範寧點點頭,道︰「連逍哥哥,我問你一句話,你要老老實實回答我,不得有半句隱瞞。」他點點頭。
「你真的很喜歡紀姑娘嗎?」
霍連逍堅定一點頭。「寧妹妹,我敬重你,但是我對天遙是既愛又憐,不能忘懷。」
範寧突然舉起右掌,作勢要打,兩人話本來說得好好的,這下突然生變,眾人都屏息,以為範寧惱羞成怒,霍連逍就要當眾受辱。哪知霍連逍不避不讓,直視著她。範寧的手停在空中,翻掌轉為平放,四指頂了他額頭一下,嬌嗔道︰「傻哥哥,我們的婚事就此取消吧。」
「寧妹妹……」霍連逍愣愣地看著她。
「顏大哥已經都跟我說了。連逍哥哥,你真傻,明明喜歡別人,卻還要違背心意娶一個不喜歡的人為妻,你這是何苦呢?」
霍連逍忙道︰「我不是不喜歡你……」話一出口,覺得不妥,怕她又生誤會,但他遇事不喜歡為自己辯解,一時拙于言辭,不知如何解釋。
範寧知他甚深,搖搖頭笑道︰「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還不了解你嗎?你對我很好,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們之間不是男女之情。」停了一會兒,道︰「上次在紀家,我就看出你對天遙不一樣。你別擔心我,其實我來的路上已想過了,範家還需要我打理,我也不想這麼早出嫁。我爹那邊你放心,他也巴不得我別嫁人。更何況,我才不要一個心不在我身上的丈夫呢。」言下滿是揶揄取笑之意。
盤據心頭已久的難題居然就這麼容易解決了,霍連逍簡直不敢相信,激動地握住範寧的柔荑,感激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寧妹妹……謝謝你。」
範寧心頭也是說不出的輕松,打趣道︰「好了,你快去追你的遙妹妹吧,剩下的事情我會處理。你要是去得晚了,大海茫茫,指不定她又改去別的國度,你可沒處找人去。」
一語提醒夢中人,霍連逍又是歉意又是感激,「寧妹妹,謝謝你的大恩大德,此情此義容我來生補報。」跨出幾步,範寧忽然叫住他︰「連逍哥哥!」
他止步回頭,範寧近前來,從懷里拿出一件物事遞給他。那是一尊紀天遙的小小人像,輕嗔薄怒,無一不肖,正是他那日連夜刻出來的,後來忽然不翼而飛,屢尋不獲,這怎麼會跑到範寧手上去了?原來那日顏雨恩送霍連逍回房,看見此物,為了取信範寧,霍連逍確是對紀天遙有情,于是不借而取了這小小人像,以明霍連逍心跡。他腦筋略轉,恍然了悟,接過人像握緊,向顏雨恩感激一笑,飛奔出去,躍上馬背,絕塵而去。
紀天寶正在檢視船上入貨,紀天遙百無聊賴,坐在船頭俯望岸上來來往往的人潮。
眼見潮起潮落,船身微微晃蕩,小泵娘的心里想著︰我這就要離開中土,到異國去了,以後此身如寄,斷蓬飄萍,再也見不到霍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