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喋喋不休地數落霍連逍,可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他這個人頂無趣,不會逗女孩兒開心,除了武功好一點,人長得還可以之外,有比我們家有錢嗎?你嫁了他,他整天在外面辦案抓犯人,能有多少工夫陪你?讓你夜夜孤枕,像個活寡婦……」說著說著,竟然眼前一片模糊,腦中宛若浮起那個嬌俏身影獨守空閨的情景。
「他要娶親了,他要娶親了……」如海潮般的悲愁傷痛波波涌來,紀天遙幾乎要心碎成塵。
「霍連逍是個什麼東西!配得上我妹妹嗎!明兒個哥哥把全開封的有錢公子、書生大俠全都找來,給你一個一個挑!我們氣死那個霍連逍,讓他知道他錯過我妹子,是狗眼瞎了!」說到後來,紀天寶發起怒來。只是這怒氣是為何而發,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哥……我不要再待在開封……」想到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地方,日日相見,可望而不可即,只怕自己會心碎而死。紀天遙嗚咽道︰「我要離開這里,去哪里都好……總之,我不要再見到他了……」
紀天寶擠出一個笑容,可是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好!扮听你的!你要去哪哥都陪你去,咱們不要再見那只可惡的臭小狽。哥帶你去塞外放牧,帶你去海外尋寶,去哪兒都行。我听說最近有人要去交趾國,不如咱們也去。」
「哥……」
紀天寶摟緊妹妹,听著她越哭越響,自己亦是心酸難禁。終于來到這一天,意中人要嫁給別人,雖知這是遲早之事,既然有緣無分,上天又為何要安排兩人相遇?任他豪情萬千,也要徒呼負負,無語問蒼天。
「好妹妹,你哭吧,有哥呢,哥永遠在你身邊。」紀天遙聞言,更是傷痛難忍,傷心人對傷心人,老天何以獨獨薄待他們兄妹?嗚嗚的哭聲不絕。
紀天寶輕拍妹妹背脊,神游天外,想著伊人的一笑一顰,越想越痴,越想越痛,終于落下淚來。
紀府僕佣听得紀氏兩兄妹痛哭,知必有傷心之事,這可是聞所未聞的奇事。僕佣素聞兩兄妹的霹靂手段,誰也不敢來捋虎須打擾他們。已到掌燈時分,沒人敢去喚他們用膳,只得將晚膳擱在門外,遠遠守著,隨時候傳。顏雨恩前來關心,在門外听得兩人對談,知道霍連逍要成親了,紀天遙情無所歸,兩人都是他的好友,也只能嘆兩人無緣。
翌日一早,紀天寶自妹妹房中出來,命人喚蘇總管到書房見他。蘇總管早就听說昨日的事情,踏進書房,要等候主人吩咐示下。但見紀天寶坐在那張鋪了虎皮的紅檀雕椅上,雙眼紅腫,一臉憔悴,發亂衣皺。這個混世魔王何曾如此落魄失魂過?但他問也不敢問上一聲,只是拱手謹立,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紀爺,您有事喚我?」
「蘇總管,你跟我說說,我名下財產有多少?」
原來是問帳來的。蘇總管心下安了一半,兩眼望天,開始絮絮算了起來︰「爺的財產可多了,有錢莊十五間、綢緞莊二十八間、良田五百畝,次一點的一千三百畝、當鋪九間、茶山三座……」
「好了好了。」紀天寶不耐煩再听下去,揮揮手要他不要再數。「我要你去辦一件事,這些財產都幫我變賣了,只留各地別莊。要快!」
蘇總管嚇了一跳!「紀爺,這好好的,為什麼要變賣?這些店鋪都很賺錢,以後利上滾利,紀爺您可會是本朝首富。」
「首富?」紀天寶支著下頤,不屑地哼了一聲,「首富又如何?又買不到我想要的東西。」臉上閃過一絲黯然,隨即換上傲然睥睨的神氣,「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這些年來你為我工作也辛苦了,這樣吧,我把開封的店鋪送給你。」
蘇總管驚得差點連下巴都掉下來!紀天寶在開封的店鋪價值萬金,等閑不易,他居然輕輕松松渾若無事地就轉贈于己,蘇總管震驚之余不敢置信,顫著聲問道︰「紀爺,您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要月兌產?您是發生了什麼事?咱們相識一場,有事不妨說出來大家商量商量,說不準我可以為您出個主意。」心里偷偷猜測,莫非紀天寶犯了禁,做出天地難容的大事,所以急于離開?
紀天寶揉揉眉心,道︰「沒事!我要離開中土,到別的地方去闖闖,所以這些財產我都要月兌手。你替我辦好就是了。」
蘇總管又是一驚!「小的怎麼沒听您說過?這麼突然?那小姐呢?您不管她了?」出航海外是何等大事,他服侍紀天寶多年,熟知他雖然狂放大膽,卻不是個胡沖亂闖的莽夫,否則哪能撐持起這麼大的事業?
「臨時起意。小姐自然是跟我去的。」紀天寶輕輕帶過,他兄妹倆因為情傷要遠走國外,說出去也太丟人。「對了,你再替我辦一件事,我要大辦粥棚,施醫施藥,有哪個貧病無依的都可以來領銀兩,沒錢可下葬的,就給他棺木。不用怕花錢,來多少給多少。」
蘇總管一日數驚,年過半百的他心髒受不住了,扶著旁邊的椅子道︰「紀爺,我可以坐一下嗎?我……我胸口悶……」紀天寶揮手示意自便,摩挲著一夜長出胡渣未刮的下巴思考著還要做什麼。
「紀爺……」好不容易喘過氣來,蘇總管撫著胸口,噗通一聲跪下抱拳道︰「紀爺!您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您這麼多年來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說一聲就不要了,您不心痛我都為您心痛!我為您打理家業這麼多年,您對我信任有加,我老兒不是不感激的,我看您這樣舍棄一切,像是什麼都不要,飄然引去……」忽然一驚,抖著手顫巍巍指著他道︰「您該不會是騙我您要去海外,實際上您是看破紅塵要出家吧?」
紀天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饒是他愁悶心傷,也被蘇總管這一番話給逗笑,甩了甩手苦笑道︰「蘇總管,我真服了你,連出家這種事你都想得出來。放心,我紀天寶酒色財氣四大不空,出不了家。」順手抹了一把臉,一夜未眠的臉上才稍稍現出一點血色,眺望門外亮敞敞的天井,「我只是要出去外頭看看,看膩了就回來了。」心里惆悵自語︰也說不定就此定居海外,做個化外之民,再也不回來了。
見他神馳天外,忽忽若有所失,蘇總管還是隱隱覺得自己這位東家似乎有什麼傷心事隱而不說,于是勸慰道︰「既是出去走走,如果東家信得過我,這幾年我就幫紀爺您看著產業,等您回來如何?」
紀天寶搖了搖頭。「不必了,錢財乃身外之物,以前我汲汲營營,現在想想當真無趣。人入土不過六尺之地,我擁有再多又有什麼用?你就照我意思辦了吧。」蘇總管還想再勸,紀天寶心意已決,叫他不必再多言。蘇總管無奈,只有諾諾稱是。
紀天寶站起身,走向門外,日光照著他高大的身量,不知怎地,感覺那身影竟有些孤寂。他走到天井一棵紫薇花下,手撫花瓣,不知想到了什麼,竟自痴了。
自從婚期已定,霍連逍連日來仍是勤于公務,寫了一信,就說一切事宜都交由母親備辦,自己屆時出現做個新郎官就好。
霍母也曾派人來催他回去看看、商量婚禮事宜,他卻只跟來人說自己公務繁忙,不克回家,一切听從母親的意思。霍母無奈,只好叮囑兒子要好好保重身體,不要累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