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著我為她拍過的所有照片,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她用非常卑微的方式乞求我能回頭。」他坦白︰「我誤會了她,我以為她對我的感情只是玩玩而已,而她這幾年來的灰暗人生有一部分是我造成的。如果要我補償她,是完完全全合理的。她擁著我,試圖親吻我,希望能讓一切回到原點,但是……」
「但是?」她屏著氣,彷佛知道答案,卻又不願肯定。
「但是,在擁抱里,我看到了你的臉,帶著哀傷的一雙眼楮。」他將她擁入懷中,「阿黎,我無法再愛蕭憶真,因為現在在我心里的是你。」
黎詩雨不禁失笑。
她果然很懂愛情的啊,自殺這檔子事絕對喚不回愛人,頂多就是對方因內疚而自願的贖罪。然而,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她會發自內心覺得贏得了重要的東西?她本該是一點得失心都沒有的。
因為計較,才有輸贏;因為輸贏,才不甘心。所以她向來不比較也不競爭,好把不必要的情緒降到最低,一切都要照她的計劃走才對,她不要贏,她不能贏,因為……
她問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話,硬是打斷紊亂的思緒︰「不是情話?」
「是實話。」他的手穿過她柔順的發線,「徹底放下和蕭憶真的過去,才能把你放在心里。她會來攝影棚拍照,只是我想留給她的最後一份紀念,不是感情的,而是友誼的。其實我挺感謝她能把真相告訴我,這幾年來埋在心中的恨才得以劃上句點。」
「你和蕭憶真年紀相當,又有那麼好的默契,她了解你,也和你共有驚心動魄的記憶,你真的完全放下了?有那麼容易嗎?」因為擁抱,所以他看不見她眼里的失落。在她的經驗中,她可以不為過去失魂落魄,但要真正放下,還是不容易的,「我對你來說,只是個意外,因為我和你經歷過的女人很不一樣,更可能只是因為我還算青春的外表或身體。」
「阿黎,你在說什麼?」他放開她,雙手放在她的肩上,錯愕地看著她,「到現在你還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那麼,你為什麼喜歡我?」她的目光頓時多了一層保護色,「我們到現在都沒有彼此的電話號碼,每一次的見面都是偶然,在生活上只是兩條各不相干的並行線——」
「不可否認我的確迷戀你的臉孔和身體,但更重要的是你的藝術氣息,你忘了那天在學校的談話了嗎?」他溫柔地望著她,耐心解釋︰「而且,你也說過,感情問題應該簡化一點,當下想和誰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要等到失去了才來懊悔。阿黎,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也希望能帶給你更好的回憶。」
「當初我這麼講,是因為我覺得我比你豁達。」黎詩雨瞪大雙眼,不可遏止地爆發了,「他媽的!林靖風,我為什麼要在意你喜歡我什麼?我為什麼要在意你和蕭憶真怎樣?我好好享受你對我的好就好,我向來自由得很,就連那時候,連你的暗戀者對我嗆聲,我都可以自在地處理……但,這一次我為什麼這麼不像我?」
淚水,就這麼不爭氣地落下。當她再一次凝目注視他那雙讓人毫無防備的眼眸,最後的武裝也跟著消失無蹤,「我是不是真的也……」
愛上他了?
「阿黎,放心去愛吧,不要預設什麼立場。」他輕輕拭去她臉上交錯的淚水,「那樣才是真正的享受當下,不是嗎?」
他尋找她的唇,渴望那如薄荷糖一般甜膩的柔軟,她搖頭閃避,卻不懂自己在逃避什麼。對于男人,她不是比誰都瀟灑嗎?
她放棄掙扎,讓他的吻落在唇上,卻又執著得不肯真正給他一個吻。咬緊牙根,她始終不願意他躁動的舌有機會探進口里,甚至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了。
黎詩雨,連身體都無私與他分享了,這一個吻算什麼?你在裝什麼清純?
可是,當她仍然迷惑、遲疑的時候,又怎麼能毫無保留地奉上所有?
寫了多少愛情故事,卻寫不好自己的。
「阿黎?」
他身上的薄荷淡香順著鼻息進入她胸口。
薄荷當有的舒緩作用一點反應也沒有,反而加劇了她額前的沉重。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一想吧。」她推開了他,「如果,我可以說服自己的話。」
林靖風在醫院守了一天一夜,蕭憶真也在「PR」等了一天一夜。
「蕭憶真?」接近上班時間,杜維倫發現她仍守在攝影公司大門外的人行椅上。「你從昨天就一直坐在這里?」
蕭憶真勉強露出笑容,點點頭。
「我幫你打電話給他。」
「不用了,我想打早就打了。」她阻止他,「即使他出現在我面前,心卻不在我身上,就一點意義也沒有,那只會讓他離我越來越遠。」
「你打算等到什麼時候?」杜維倫直接地問,「黎詩雨出了意外,阿風今天不一定會準時上班。」
「到我等不了為止。」
「我想他早做好決定了。」
「不管他的決定是什麼,」蕭憶真深吸了一口氣,「我的決定是,等。」
「唉。」杜維倫嘆了一口氣,對愛情,女人執著的程度總勝得過男人,「外面風大,進來坐吧。」
杜維倫讓她在休息區坐下,弄了一份茶水點心給她,一面問︰「有關于你的事,我都是從阿風那里听來的。你和阿風在一起之前……真的喜歡女人?」
「我的確和許多女人在一起過。」
「那麼你又怎麼能確定,阿風就是值得你付出那麼多青春等待的人?」他在她面前坐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lesbian,又怎麼會對男人有反應呢?」
「同性戀、異性戀、雙性戀,是人類發明用來分類感情的標簽,好像不管怎樣,每個人就得拿一個貼在身上,才會覺得安心,至少你是屬于某一個族群的人。」蕭憶真笑得無奈,「大家都用這種分類追求愛情,以為方便利落,但社會上不是有很多案例,都是踏入了婚姻以後,才發現真實性向的人嗎?這證明了,愛情並沒有那麼容易被分類的。」
「就因為如此,你當初不能預測為什麼會愛上阿風,同樣的,你也不能預測阿風的心會隨著哪個女孩離開。」杜維倫看著她,「你已經試過了,為什麼不接受這樣的結果呢?」
「接受是一回事,放棄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不到三十歲,還有多長的人生路要走,」杜維倫反問她︰「你不怕有一天你會為現在的自己感到後悔嗎?」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她攤手,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如果我現在放棄他,才真的會後悔。我知道放下自尊、不顧一切,央求早已變心的情人回心轉意是一件多難堪的事,就算要到了,在愛情的定義里也非常廉價,但我沒有別的方法,我只有這條路可以走了。」
蕭憶真的死結未解,何時能放她的未來一條生路?
杜維倫的死結未解,怎就沒女人甘願如此為他劃地自限?
距離黎詩雨出院的日子,又過了一個禮拜。
黎詩雨確如其名,是一首意境優美的詩,卻簡短、急促,甚至沒有句點就悄然結束,留下淡淡苦澀的余韻;也是一場及時雨,滋潤他枯竭的靈魂,太陽一升起,便升華成曇花一現的虹,留下一聲贊嘆後,消失無蹤。
一如往常,他夜夜在FISH出現,看著一個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在他面前快速流動,他卻連出手的意願都沒有,剩下的只是漫無止境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