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癟鋁罐,露出無奈的笑容。
「怎麼了?」佐伯里奈問︰「怎麼會忽然問起愛情的事?一定和那個男人有關吧。」
「一年之前……」任雪霺深吸了一口氣,坦然說出過往︰「他在台灣有過一段婚姻,但新娘並不是我。」
「也像高木拓也,為了私己的目的結婚?」
「或許可以這麼說……但是,他那個私己的目的,是為了遠離我。」
她再向佐伯里奈要了一罐酒,她需要更多飄飄然的暈眩感,才能再一次說完她和歐凱恩的故事。
她把一切都告訴了佐伯里奈。
十七歲時便相識的兩人有絕佳的默契與相同的喜好,甚至連性格里帶刺的那一部分,也是一模一樣的。
那樣的尖銳讓兩人雖然相愛,卻傷痕累累,讓歐凱恩只能痛下決心,與她分開,選擇另一個個性似溫和,卻無法與他相愛的女人。
而她卻還不知反省、不懂軟化,將得不到出口的愛轉化為瘋狂的恨,並錯把復仇作為另一種形式的愛的表達。她欺騙歐凱恩的妻子,搞亂所有人的關系與情緒,最後一發不可收拾,自己也深深嘗到惡果,不但無法得到愛情,還付出了代價。
于是,她只能逃到這樣遙遠的國度,無力再面對愛情。
即使她和他的緣分不減,在億萬分之一的機會中再次得到了交會的可能;即使她能感受到經過這麼些日子,他們都有所成長,個性里也多了一份柔軟;即使闊別已久,她知道自己對他的愛並無減少,而他也是……所以只要她點頭,她就能再次擁有愛情,但是……
「里奈姐,或許我和你一樣……」她的擔憂與恐懼也一直與愛並存,「早已不知如何再繼續了。」
「可是……你的愛情和我的並不一樣。」听完了她的故事,佐伯里奈望向她無奈的目光。「高木拓也之所以和我分開,是因為他選擇了前途;但是,歐凱恩當初會和你分開,其實在另一層次來說,他還是選擇了愛情。」
「不……當初他結婚的時候,曾經告訴過我,他要的是安穩。」
「如果你們的性格都有尖銳的一面,你認為他有可能在結婚的時候告訴你,他之所以選了安穩,是希望你也能有安穩?你們無法用溫柔的言語給對方安慰,他也只能用激烈的方法把自己從你的世界里抽離,你才不會繼續和他一起痛苦,也能去追求屬于你的安穩人生……」
任雪霺看著佐伯里奈,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接口。
當時她為什麼沒有這麼想過?
如果當時她能有現在的冷靜,能多思考一些;如果當時,她能夠更柔軟地穿透他的心事;如果當時……
只是,現在談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她苦笑。「可是我並沒有柔軟地去體會他的用意,我處心積慮地報復,擾亂了一切……」
「人總是在錯誤與傷口里學習成長的。」佐伯里奈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笑容。「當然我不能說你那樣做是對的,畢竟你真的很沖動……但,去懊悔發生過的事,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的。現在你應該看的是,你所犯過的錯,到底讓你學會了什麼?你曾經沖動、偏激、為愛不顧一切,然後,經過那麼多日子,那些尖的部分是不是有所收斂,至少,在面對你所愛的人時,能夠柔軟一些?」
「我能保證我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因為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太大了。」任雪霺握緊了雙手,提出了她的擔憂︰「可是……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一次擁有愛情,畢竟我們都讓對方受過太多傷害了。在日本,我們可能因為復燃的舊情重溫一次熱戀期,但是,回到台灣以後,所有讓人頭痛的問題可能又會浮出台面……」
「那麼,成長過後的任雪霺,是不是更有勇氣去面對那一切?」佐伯里奈問她︰「如果你心中還有愛,也希望那個人可以幸福快樂的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任雪霺有些痛苦地撐住頭,「基于那樣的擔憂,我並沒有同意與他復合。」
「雪,對于愛,還是需要一點點沖動,你不能因受過一次傷,就把對愛的憧憬與渴望全盤收回。」佐伯里奈從旁擁住她,試圖帶給她一些溫暖,「你知道嗎?要是高木拓也回來找我的時候,能告訴我他什麼都不要了,追過虛無的名利之後,他發現曾經與他一起吃過苦、笑鬧過的那個女人才是最最重要的,我會毫不考慮地跟他走。可惜,他並沒有那麼做……」
沖動?
她還要再賭一次嗎?
「我……還能擁有愛嗎?」
「雪,如果你因為懼怕,而再次放掉可以擁抱幸福的機會,是不是很可惜呢?」
佐伯里奈的話,讓任雪霺沉入了無邊的思緒之中。
幸福並不是只要她點頭同意就好,他們得經營、商討,甚至得再一次在尖銳里磨合,她確定能帶給他更正面的生命意義與未來嗎?
打烊之後,任雪霺換下制服,準備離開時,回頭對佐伯里奈說︰「理奈姐,看別人的故事好像都容易得多。听了你的故事以後,我覺得要是你可以放下高木拓也帶給你的傷害,世界上還是有很多能帶給你幸福的男人。你希望我相信愛情,那麼你是不是也該給自己一次機會?」
「所以,我也是很容易的看著你的故事。」佐伯里奈笑出聲,「自己的問題總是最難處理的……」
因為,最貼近痛處。
只要一不小心,便會撕裂傷疤,成為再次鮮血淋灕的惡夢。
必于感情,擁有與不擁有,到底要怎麼選,遺憾才會少一些?
驀地,她的手機響起,拿起一看,是一封來自台灣的電子郵件,台北南陽街的知名文理補習班再一次對她發出授課邀請,並且開出了很好的薪資待遇,比她以前在學校的薪資還高。
算算時間,她的打工度假簽證也差不多要到期了,是應好好規劃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走出店門,在燈光已昏暗的街上,歐凱恩站在路燈下,手捧著一杯熱飲,對她微微笑著。
「雪霺……」
她對他視而不見,冷冷地轉身離開。
「今天更冷了……」他追上她,把熱飲遞到她手里,「這是洋甘菊茶,你喜歡的。」
日本大多數的店面在冬日里都會開啟暖氣,以致室內外溫差很大。
罷從溫暖的店內走出來,她開始冷得發抖,于是,被動地接過紙杯,輕啜了一口。
洋甘菊的清甜與茶的溫熱滾入她月復中,她得到了溫暖。她的雙手緊握著紙杯,好讓雙手不過于冰凍。
他拿起她手里的杯子,把剛剛嚴哲給他的手套遞給她,「戴上吧,凍傷就不好了。」
她沒有動作,只是不解地看著他,眼波里還有她努力想壓抑的情緒。
「怎麼了?」見她沒有反應,他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再把熱飲送回她手里。「我送你回去吧。」
「如果你只是要再說服我和你回台灣,那……」
「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不會再問了。」他以更溫暖的笑容遮掩心里的失落,「我今天來,只是想送你回去而已,沒有別的目的。」
她沉默,往車站走去,而他,只是靜靜地跟在身邊。
走在飄雪的路上,他們各自懷著心事,凝結著、靜默著,在接近深夜的時分,只能听見微小雪片墜落地面的聲音,就像他們心中的愛與遺憾,深怕稍稍張狂,便會崩裂一切。
在御堂筋線的地鐵上,他從車窗上看著她凝視遠方的倒影,掙扎了許久,才故作輕松地對她說︰「這幾天,你還有休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