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麻煩,更討厭復雜的事。」她沮喪地將下巴擱在桌面上,一想到她平安且無波的日子已將過去,接下來將可能會是腥風血雨陪伴她度過,她就有點後悔。「宮主……」葉慈緊張地看著她,深怕她會反悔,或是就這麼打退堂鼓不承認她的身分了。
野風有氣無力地轉過臉,「對了,神官的職責為何?」既然有那勞什子契約,他的身分應該也很特別吧?
「保護宮主,輔佐宮主。」他立即道出歷代神官皆引以為豪的責任。
無奈她就是個再世俗不過的凡夫,「簡單來講就是保鏢兼管家?」
「……差不多。」他怎麼突然有種地位一下子往下落了好幾丈的感覺?
「我听人說,魂紙是自神宮中流出來的?」她趁機把想得到的都順道問一下。
提及魂紙這二字,葉慈的面色就驟黑了不只一點,「是。」野風不動聲色地別過眼眸,並緩緩收緊了拳心。
「明日先同我說說神宮的情況,我總不能像個模象的瞎子是不?」她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準備回內室再睡一場回籠覺。
葉慈跟在她的身後,「是。」
「這是做什麼?」她在走至房內欲月兌衣上床時,有些不明白地瞠著亦步亦趨的他。
「保護宮主。」深怕好不容易找著的宮主就這麼跑了或是遭到不測,葉慈拿出全面緊迫叮人的嚴防姿態,下定決心要將她守得滴水不漏。
她覺得他太過草木皆兵了,「我在自家里頭有危險?」他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可能會有。」司徒霜手下的那些魂役太神通廣大了,他必須將任何危險性都扼殺在籃里。
野風本是想同他聊聊所謂的男女大防,或是女子名節這類的東西,可看在他那一副一往無前的固執樣,她登時就省了那些多余的心思。
「行,我睡內室你睡外間。」既然他的臉皮厚得什麼都不顧忌,那她退而求其次總成了吧?
葉慈回頭看了看外間的距離,再掉過頭來,一語不發地凝望著她,眼神還不時溜到她身後的床上去。
「不然睡梁上?」野風哪可能讓他真爬上她的床來?
咻的一聲,本還在她面前的某人立即消失在原地,野風頭疼又無奈地往上招著手。
「下來下來……去把外間的那張床給搬進來,就擺我床邊總行了吧?」她家是鬧鬼還是怎麼著了?
一個個都特愛往梁上鑽。
去替他自衣櫃里抱來一套床褥和被子後,野風一聲招呼都不打地就鑽上了她自己的床榻,任由葉慈自個兒去折騰他的睡處。听著僅有一牆之隔的鄰房,傳來此起彼落的打呼聲,野風閉上眼拉妥被子,感覺她的生活中,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她原以為在這種擾人的吵雜聲中她會睡不著,卻沒過一會兒已翩然入夢。
距離野風睡處三步外,側躺在床上的葉慈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的睡容,窗外的初雪不知是何時停了,一直被藏在雲朵中的月兒露出皎潔的嬌顏,這般看著月光下的她,葉慈不禁想起今日在初初見著她時,她那與眾不同的模樣。
身姿挺拔如竹,雖無男子的粗獷,但也無閨中女子的過于柔弱,飄蕩在她身後黑緞般的長發,色澤閃亮地反射著明媚的日光……在人群中,他一下子就把她給認了出來,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那一份打心底深處生出的感覺,那是種失而復得的美好,將他的心房漲得滿滿的,只是在他的目光滑過她的面容時……葉慈無聲地下床來到她的床畔,蹲在床邊就著還算明亮的月光,靜靜看著她臉上那一道刺痛他眼眸的疤痕,感覺那道白色的傷疤不但盤據在她的面上,它亦像是藤蔓尖尖的刺,蔓延至他的身上,扎進柔軟的心房中,沒給他機會,疼痛就讓他心疼得想掉淚。
他都做了什麼?
這些年來,她一個人在外頭迎著世事的風雨,一人艱難獨行,本該伴在她的身旁為她擋去一切風雨的他,怎可以沒有陪在她的身邊?她都經歷了什麼、失去了什麼、又是如何一人活下來的?他都不知道。
因自身的不濟,他被困在神宮中,光是要破陣而出他就花了那麼多年,他不敢想象,他要是再遲來幾年,她的身上會不會再多添幾道傷痕?又或者,他要是再晚了一點,她是不是就會……睡得不是很安穩的野風,忽地睜開眼,不知被什麼擾醒的她警覺地看向一旁,就見某人正像抹幽靈般地蹲在她的床邊,眼中來不及掩去的,皆是赤果果的自責。
「你就行行好放我一馬吧……」她申吟地拉過被子蓋住腦袋,「我跑不了的,你都已經登堂入室了,今晚就別再跑進我夢里來騷擾我了成嗎?」要是再被他多嚇兩回,她就真要去找個道士收收驚了。
葉慈沒有回答她,他只是將被子拉下免得她喘不過氣來,彎身替她蓋得密密之後,他張開兩手,隔著被子俯身緊抱住她,並將臉埋在其中。
「葉慈?」被熊抱得動彈不得,偏偏他還沒有放開的意思,野風忍不住要出聲問問他這又是哪一出。
埋在被里的聲調听來有些模糊,「就縱容我一會兒,就一會兒……」野風任由他抱著,感覺他的力道和動作,像是踫觸易碎瓷器般小心翼翼,那股舉止之間都帶出來的珍惜,就像他的體溫一般,正透過被子漫至了她的身上。
她怔怔地在想,許是真在乎極了,所以他才會這般吧?
一如當年女乃娘將她擁入懷中,為她擋去牢中所有風雨的堅毅神情,也一如趙爺爺嚴厲中又百般呵疼著她的決心。
回想起他那如影隨形跟隨在她身上的眸光,那是甚想靠近她,卻又擔心嚇著了她,故而只能壓抑下的惆悵,不知怎地,這讓她心頭一熱。
她合上雙眼並別開臉龐,啞聲道︰「你慢慢來吧,我先睡了。」不再去管葉慈似有若無的呼吸聲是否依然徘徊在她的身畔,也不睜眼去看寡言少語的他,總是藏不住心事的一雙眼晴。
野風原以為,在閉上眼隔絕了那份擱淺在她身上的目光後,她可以安然再投向睡海睡上一覺的,可在他的指尖悄悄鑽進被子里握住了她的,並輕柔地摩挲著她的掌心時,她才發現,這很可能,將會是一個難眠之夜。
次日清早,葉慈集合了所有神捕,齊聚在野風家小小的廳堂里,為自家尋之不易的宮主講解有關于神宮的事,上從藥神如何創立神宮,下至今日神宮所面臨的種種窘境。
幾乎一夜未睡的野風,听得目瞠口呆。
半晌,她先是木然地看著說完後臉不紅氣不喘的葉慈,再僵硬地轉過頭看向那一票或坐或蹲在地上的神捕,正都用一雙雙干淨通透的眼眸看著她,眼中盡是藏不住的喜意與期待,直教她看得腦際有好一陣昏眩。
他們……真是已經成年,且身懷高強武藝與醫術的神宮之人?
騙鬼去吧!
他們其實是養在深閨無人識,從不曾被外界染黑,也不曾沾染過風霜的大家閨秀吧?要不然他們就是心思簡單、性情純潔的白紙一張張,就算她用力彈一彈指甲也都不掉半點灰的那種?
听听方才葉慈都給她說了些什麼?
她即將要回去繼承大業的雲取爆,打從建宮以來,歷任宮主為了讓旗下宮眾專心學習醫藥,皆不約而同采職了與世隔離政策,神宮之人不出宮不離山,對外與對各國皆毫無交流,也不興與江湖上的各門各派往來,他們就是一門子心思的躲在山中專心習醫做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