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一場瘟疫毀了這家人的平靜,現在他們應該還安好地住在這兒吧。
「你讓我們拌泥?」這泥要怎麼拌,看來黑黑濁濁的,還有腐泥的臭味,亂惡心一把的。
「不許埋怨,我們是沒有爹娘的人了,凡事要自己動手,你們看冬雷表哥弄了一身泥都沒抱怨,你們還好意思嫌棄嗎?」不能隨便有依賴性,他們要開始獨立的生活。
一听妹妹提到已過世的爹娘,牛輝玉和牛鴻玉眼眶一紅,默然地挽起袖子和長袍,兩手插入溪泥中和土塊攪拌。
「大哥、二哥,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們傷心,但我們只剩下彼此了,沒人可以依靠,我也想回到有爹有娘的時候……」如果早知道是一句屁話,不是每個人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沒事,你別自責,哥哥一定會擔起責任,不會叫你們失望。」他不是秀才老爺的兒子了,而是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的大哥,他要代替爹娘照顧他們,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妹妹,我不小了,會和大哥分擔照料你們的責任,你別怕,我們會過得很好的。」牛鴻玉紅著臉道。
看著兩個明明還沒長大卻強裝有肩膀、有擔當的大人,牛雙玉心中很酸,原本她是想激勵他們上進,沒想到卻引出少年的傷懷,感觸良多。
「我不用人照顧,姊姊,我照顧你。」玩得髒兮兮的牛豐玉忽然跑過來,兩手一張抱住姊姊。
「你、你們……」她有種很深的無力感。
「你們這牆還抹不抹,再不抹泥就干了。」一點小事就悲秋傷春,這幾個小家伙真是太閑了。
第三章 牛頭村起家(2)
看不慣牛家人的纏磨,傷口發疼的趙冬雷不耐煩的高喊。
「抹,不抹難道要住破屋嗎?你個頭高,屋頂那個洞就麻煩你了。」牛雙玉順勢回答。……個高又怎樣,礙了誰眼啦?沒瞧見他來來回回提了幾桶泥沙了,背後縫好的傷口又要裂開了嗎!
臉色一陰的趙冬雷彎下腰抱起一疊瓦片,提氣往上一躍,一直到補好破洞前,再沒開口說一句話。
火。
大火。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不對,是秋風。
牛家四個孩子真被人欺負了,不論是原有的村民或是剛移入的新戶,他們既欺生又凌弱,不把一群孩子放在眼里。
原本說好了十頭耕牛由三十多戶新居民輪流使用,一個用完了換下一個,直到耕完田為止。
但是不管牛輝玉上哪一戶問牛輪到他們牛家了沒,每一個人的回答都千篇一律︰還在用十頭牛連一頭牛也分不出來?
後來牛家人才知道同行月余的村民單漏了牛家一戶,幾家人商量把牛租出去,一天五文錢,十頭牛便有五十文,租上二十天有一千文進帳,一戶人家能得三、四十文。
听到這件事的牛家兄弟很無奈,牛雙玉則非常火大,她一火大就決定放火,用燃田法在自家分得的田地上點火,火勢一蔓延怒焰沖天,燒得野草野木啪啪作響。
別人問起,她便理直氣壯的說︰「我自己的田,干什麼干卿底事,哪一條律法不準人燒田,田一燒,草木灰可當地肥呢。」
誰叫她沒牛可翻地,眼看秋麥就要播種了,她家的地還長滿雜草,所以她處事豪邁一些,一把火燒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各位狠心的鄉親逼出來的,牛家若不及時種麥,入冬前哪有熟成的麥子好收,沒麥子就沒糧食,之前藏在板車上的那些存糧雖可應急,但可不能這樣坐吃山空。
斷人口糧有如殺人父母,掘人祖墳,這種缺德事都做得出來的人真該千刀萬剮,上刀山、下油鍋、入阿鼻地獄。
所以她不過是還以顏色而已,至于火燒得太快,燒到隔壁剛播種的田,什麼玉米、麥種、花生的全燒了……
哼!去怪風呀!她剛燒時是吹西北風,西邊是溪,北邊是沙礫,干擾不著隔壁田地,誰知燒到一半改吹東南風,火勢就順風一路延燒過去,隔壁剛澆完水的田地一下子燒干了,土里的作物也發不了芽。
老天爺的意思違抗不了,天威不可測。
「你還得意洋洋,小心被你禍害的人家半夜模進屋子,一刀把你宰了泄忿。」這丫頭簡直是膽大包天,沒什麼事做不出來,明明長了好欺負的模樣,偏偏一肚子陰邪。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我還有你。」牛雙玉神氣的揚眉,為出了口氣而樂呵呵。
「你就那麼篤定我護得了你?」連他自個兒都不清楚,但他的確力氣大了點,有足以力拔山河的蠻力。
「因為你的手。」她腳上的淤痕過了十來天才消退,可見他的力道有多大,差點把她的腳折斷。
「我的手?」趙冬雷看看自己與常人無異的手。
「你的虎口處有厚繭,表示是常年用劍的人;右手中指、無名指有拉弓的痕跡,表示你會射箭……」她說到一半忽然咬牙切齒。「不懂武的人哪會出手神準,一把捉住我的腳不放。」
聞言,他表情錯愕。「我捉了你的腳?」
趙冬雷的目光不自覺往下一瞧,個兒小的她腳更小,幾乎沒他手掌大……他沒捉疼她吧?
想到自己的氣力,他心中微帶愧意。
「看什麼,還想再捉一次呀!上回沒斷是我運氣,再有下一次我直接用石頭砸你腦袋。」救個包袱不劃算,包吃包住,還要幫他找個活干,搞不好日後還要幫他恢復記憶。
牛雙玉可以去擺個算命儺子了,能未卜先知,未來趙冬雷能想起過去的確是她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功勞,只是過程……呵……呵……有點不太美妙。
「你挺凶悍的。」但凶得可愛,橫眉豎眼像淘氣的擠眉弄眼,嘟著嘴凶人宛若在嬌嗔,未長開的眉眼有股令人心悅的慧黠。
「反正不會賴上你,你大可安心。」禍害不到他。
「什麼叫不會賴上我,你看上別人?」趙冬雷的聲音略帶沉意,眼眸深處透著冷冽。「不是看不看上別人的問題,而是我有自知之明。」哎呀!他們話題是不是扯遠了,有些走調了。
「自知之明?」他不解。
牛雙玉好心的為他解惑。「你看過你之前穿的那件衣服嗎?被砍了好幾個破洞的石青色繡竹紋箭袍。」
「衣服怎樣?」都破了還能穿不成。
趙冬雷現在穿的是牛雙玉做的衣裳,她裁了幾尺布做了兩件讓他輪流替換,布料是一般的葛布,材質不是很好。
但他得天獨厚的穿出蜀錦的風格,颯爽俊朗,氣宇軒昂,如雲出月明般翩然。
「我不知道它有多名貴,但我娘帶我到城里的布莊逛過,沒看過這般流彩泛金絲的布,以金線繡邊,銀絲繡出水雲狀,光是金、銀雙線就價值不菲,更別提衣服了。」
「你認為我出身富貴?」朦朦朧之間,他彷佛看見自己置身金碧輝煌的建物中,一名穿著明黃服飾的老者面有怒色地朝他走來。
「不只是富貴。」再眼拙的人也看得出他家世非凡,非龍即虎,眼瞎的人才瞧不出他大有來頭。
「然後呢?」趙冬雷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傻子,稍有腦子的人都會趁此機會巴住他,日後才能圖點好處吧。
牛雙玉笑著眨眼。「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不然我一個田莊小泵娘還能攀上雲梯摘月不成。」
「我幫你扶著梯子。」也不是不可能,她對他有恩,若是他高高在上必會拉她一把,同享明月清風。
她俏皮地往他手背上一拍。「免了,我怕摔得粉身碎骨,越是富貴人家內里越骯髒,瞧瞧你也不知是被誰砍得體無完膚。哪天你想起自己是誰,要報恩就給我銀子吧,看到銀票我就知道你走了,不用道別,盡避不告而別,只要別把我拉進你的渾水中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