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王爺今日的膳食?」岑先麗成為德昌王侍女已有一段時日。
她一早總在花園里摘朵氣味最芬芳的鮮花擺進他房里角落,增添淡雅清香。察覺逐漸秋涼,便開始在他慣常起床時刻前偷偷溫熱他衣鞋交給近侍,這才踏進膳房檢視當日菜單。此時,她又皺起了眉頭。
廚娘回應︰「是啊,軍糧不足。王爺說過,軍士辛苦作戰,當然得把米飯留給他們,他沒親自站上陣頭殺敵,多少得替他們盡點心,他跟府里的人同樣菜色就好。有干活的多點白米,沒出力的就少吃些。」
「里頭還是得摻進七成的荏菽?」這種大豆子,是貧窮百姓吃的粗食,雖能填飽肚子,但口感卻極差。在她看來,這幢大宅里,吃得最差的恐怕就是王爺了。
「又缺糧啊……大娘,老樣子,把我那一份白米留給王爺,荏菽我來吃就好。」
苞廚娘打完商量後,她一面嘆氣,一面端著茶水回前廳。「王爺連日為了軍糧的事犯愁,今兒來的那些貴客能有好方法籌糧嗎?」
由于大齊王諸多苛政,早讓各地百姓不滿;因此當德昌王旗幟一揭,許多地方同時起義,大軍所到之處幾乎是無血開城,讓西路軍勢如破竹一路往東進佔。
伏懷風無法身先士卒讓他領軍有愧,幾次找來將領商議,想讓西路、南路軍與各地義軍整編,推出統帥指揮大軍;但西路眾將不肯,執意除他外不听令他人,他只好繼續擔任西路軍統帥。
與南路軍威遠王會合後,依靠南路元帥伏文秀的本事,調兵遣將方面他暫且無須擔憂。
可隨著愈逼近京城,或抓或降服許多曾在王上麾下作威作福的官員,殺不殺饒不饒如何判罪收編都由他定奪;另外修復城鎮、調派軍糧後線補給也由他費心策劃。
不到半年,聯軍已攻下中央二十六州三分之二的地域,擊潰八萬皇軍;接著面臨剩余不到五萬的皇帝親軍拚死抵抗,戰事陷入膠著,大軍停滯不前。
戰線往東移動,德昌王也離開王府往前方協調軍務,岑先麗便以貼身侍女身分被帶去;同居一處官宅,伏懷風忙著接見大小闢員時,她則打理他身邊瑣事。
她非但毫無怨言,反而十分開心,至少這樣她就有好理由待在王爺身邊。
奉完茶水之後,她退至門外,和護衛們一同恭敬站著等候吩咐;不過即使與大堂隔著好些距離,閉上眼專心听,她還是能听見里頭數人正爭執不下。
「王爺應當出席,讓那群地方富豪服膺王爺仁德,為王爺提供大軍糧草。」
「不。與會之人不帶護衛與刀劍,這琴會擺明是陷阱,王爺萬不可冒險。」
「那是表示大伙彼此信任,上下齊心!他們之前被逼听令王上,自然擔心我們入城後是否心懷成見、對他們不利。咱們不能以誠待人,還談什麼拉攏人心?」
「萬一那些人心懷不軌,這不是讓王爺去送死?!」有人拍桌了。
廳外,岑先麗猶豫著是否該再端壺茶進去熄火。「……今日吵得格外厲害呢。」
直到她自動地再次從廚房捧來茶水,默默踏進堂內時,眾人不但遲遲沒有做出結論,倒有上演全武行的可能。
「就算不便帶護衛去,帶個小丫鬟侍候無法視物的王爺也沒人敢吭聲!」一個氣得快翻白眼的策士伸手怒指旁邊的岑先麗,喝道︰「找個信得過又機靈的姑娘陪王爺一起出席不就好了嗎!岑姑娘先前不也替王爺擋過箭,這證明就算不是男子也能在那樣的場合守護王爺!」
「要去哪兒找那樣識大體的姑娘?若是此時開口要求哪家千金幫忙,又會像之前一樣,要王爺拿妃位酬庸,怎能讓那些小人見縫插針!」
「那我、我可以嗎?由我陪著王爺出席。」
那道出人意料的聲音宛若一道冷泉清流,澆熄了廳里即將延燒的烈焰。
岑先麗怯怯舉起手,顧不得身分不合,插嘴說話。她一直希望還能為王爺做點什麼,就算幾名將官以懷疑、訝異的目光瞅著她,她也不曾退縮。
「要為王爺試毒,還要為王爺注意那些土財主們的小動作,更要留神四周出人的可疑人物,這任務對岑姑娘稍嫌吃緊了。」即使眾人都知道她挨箭救王爺的事跡,但還是不放心。
她猛一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證︰「試毒由我來;有人對王爺不利,我會為王爺擋刀,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讓王爺能月兌身離開宅邸;至少放出信號給外頭護衛,喚他們進來救人絕對能辦到。」
贊成的幾個人跟著點頭。「嗯……岑姑娘對王爺一片忠誠有目共睹,若是再給姑娘一些提點,或許我們就能放心請王爺出席了。」
「琴會就在七天後,似乎也沒有更恰當的人選了……不出席的話,一定更不可能借到糧草……不如就試上一試。」原先反對的人勉強松口。
「不準。」
不消多時,竟然全面達成協議的所有人驚訝回望主位上始終沉默的伏懷風肅穆重申︰「本王不準。」
岑先麗忍住被他駁回的沮喪,走到他跟前。「難得那些地方富戶願提供軍糧,我知道王爺就算冒險也定想試上一試,您明明最不忍心讓軍士挨餓不是?」
但她不忍心的,其實是不希望尊貴的王爺也跟著一同受罪。
「王爺封邑的土壤不甚肥沃,更非大齊谷倉,從西方遠道運糧來總是有限。大軍吃不飽要如何作戰?」
「即便如此,也沒理由讓你陪我再次涉險。」
「不見得危險呢。王爺別忘了,若是那些人當真對西路軍有敵意,還不如大方提供糧草,趁機在里頭施毒。這次請王爺過府一聚,應是想打探王爺心底的想法。」
伏懷風訝然抬眉,唇邊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痕。
見他似是軟了心,岑先麗趁勢繼續勸誘︰「而且,听說那是場豪華琴會不是?王爺已很久沒听琴了吧?琴聲能怡情養性,以琴會友,也能彰顯王爺氣度……帶麗兒去听琴好嗎?」
「……你想去?為什麼肯為我如此冒險呢?明明對你沒好處。」伏懷風低垂臉龐對她輕聲低語時,神情淡定中彷佛掩抑著洶涌暗潮,讓她頰上驟起燥熱。
不能讓王爺察覺她心意!
「怎麼沒好處?好處是——若跟著王爺去,吃好喝好,還有琴曲舞蹈能欣賞,我這丫頭就算等上一百年也沒人會請我作主客。錯過這次琴會,這輩子我會嘔死!」
她說得振振有詞,還向王爺伏地磕頭。「求您帶我去,我絕不會讓您失面子。」
這傻丫頭還沒發現自己瞎掰得跑題了嗎?他俊顏上緩緩揚起一抹戲謔微笑。
「與會者都是極有分量的地方鄉紳,硬帶上丫頭顯得失禮,若由愛妾寵姬陪同出席,倒顯得本王對他們親近,也成。那……就算要你扮成本王愛妾,你也願意?怕是不容易吧。」
「愛妾……」她俏臉宛若有火竄燒,卻打死不退地向他尋釁。他不信她能辦到?她不服輸地抬頭回應︰「妻子我都當過了,小妾又算什麼?王爺讓我扮什麼,我就扮什麼,全憑王爺差遣。」
「那好,別忘記這次可是你自己向本王求來的。」他起身,一擺手向在場眾人宣布︰「岑姑娘幾次舍身護我有功,本王甚是感恩,即日起,她便是我德昌王西廂夫人,賜名麗姬,賞金玉三樣,素絹十疋。麗兒,讓總管那兒派人來裁幾件適合夫人的新衣吧。」
隨即他立刻拄杖來到門邊對外頭朗聲傳令,召來侍女將新「夫人」請回房,接著要其他人開始商議琴會對策,完全不給她反對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