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誰跟你示愛了!」岑先麗惱地連忙想抽手,卻發現掙不出他捉握。
她的屢屢動作,即刻引來一旁幾道目光,為免過于教人注意,她只得不甘願地停手。
晶亮烏瞳瞠瞪著這身形高大的年輕男子,可才一眼她便怔住,驀然明了為何他會將她想成是不知羞的纏人姑娘了。
想來這人一定時常被如此騷擾吧……
方才她便察覺到他始終刻意壓低臉龐,此刻才恍悟他必是為了掩藏那能讓仙人大動凡心的英挺樣貌。
劍眉斜飛入鬢,寒星般的雙眸深邃惑人,傲然玉面秀如冷月,周身貴氣光芒遠勝烈陽,若此刻摘下那頂斗笠,肯定會有一群姑娘瘋狂擠破頭,就為一睹他的俊美無儔,哪還容得他悠然上街听琴買譜呢。
她雙頰倏染兩朵紅霞,教他握著的小手莫名發燙。「你……公子請快放手。」
「不放。你若非對我示愛,那麼往個男人身上這麼撓搔,肯定是賊偷兒。」
那說話口氣明明極是雲淡風輕,其中含意卻嚇壞了她。
「若是賊,便得送官治罪。手腳不干淨的女子,大概會被挑去手筋吧。」大齊國對女子的禮教束縛極是嚴苛,即使罪名相同,女子刑罰卻遠較男子重上數倍。
「我、我並非真的要偷……」
「或許你得給我個像樣的解釋。走。」
「公子公子!求你別別別傷了我的手!我全听你的、听你的就是了!」她想趁其不備逃跑,他卻愈捉愈牢,她一吃疼,只好認命討饒。
他拖著她穿過熙嚷人群,來到不遠處的琴神廟,揀了個不惹眼的角落小布墊要她跪坐,和一旁的虔誠香客並排,倒也不顯突兀。
大齊子民皆知,古時有名流浪琴師途經久旱的崔縣,橫遭饑民打劫,卻仁心地用琴音感化了那群人,使其悔悟;而他當場的一曲《龍神賦》,更打動了神靈,曲未完,便獲降七日甘霖,解救了無數崔縣百姓;于是人們建廟祭祀,從此習琴在地方上蔚為風氣。
崔縣人對此廟無不心懷敬畏,甚至有傳言,若敢不敬,便會遭天雷劈斷雙手。
伏懷風居高臨下地抱胸站定,劍眉一挑,好整以暇等著她開口。
「當著神明面前,我姑且听你說。」
「我……」岑先麗不安地咽了咽唾沫。師傅每次罰她,也是押她來琴神廟懺悔。她望著廟中抱琴的神像,怯怯應了︰「我只是想用借的……借一下子。」
「借?你我素昧平生,你要怎麼還?」
「我听見公子和友人分別時說了……要去驛館先歇著,明日一早才出發……」
他微訝地略略揚眉。她竟能在五十尺外听見他的碎語?這姑娘的耳力……
「所以我想,等我通宵默完那本譜再奉還也不遲。我會說是撿來的,特地送還公子。我發誓、我只是想瞧個幾眼,絕無意佔為己有。」
「偷荷包我還信,你竟說是為了琴譜?這本缺頁舊譜,我是可憐那老爺子才買下的,而你——」
「我先前翻了翻覺得喜歡,打算要買,返家取五百錢,結果偏遭公子搶先一步。」她滿月復委屈地瞅了他幾眼,彷佛全是他的錯。
「你說看上這譜,通宵默得下來整本?好,既然你看過,那……現在要你哼上幾節應是不難。若你不能證明所言屬實,我立刻將你送官法辦。」
「千萬不要!我、我哼就是。」她倉皇答應,靦腆地清了清嗓。
一道出人意料的溫婉嗓音從那眼帶淘氣的姑娘唇里盈盈逸出。
清柔、穩健、滑順,若伴以琴音,極是合韻。如此好歌喉,假以時日……伏懷風不免有些贊賞地微微勾唇,隨即斂下,冷道︰「……前頭听來有些刁鑽不討喜,作曲之人應是心性倨傲自恃甚高。這種沒人要買的曲兒你還那麼欣賞?」欣賞到冒險去偷?
「那是你不懂。從第二節開始可厲害了……應該吧。」她不服氣自己喜愛的譜竟讓人隨意批評,立刻直起腰反駁,但隨即心虛地垂下臉。
「後頭老爺子不給看了……我極想知道後頭內容。它並非常見曲子,錯過這次,也不知能否找到相同抄本。公子看來貴氣,我實在不敢開口說要買譜……」
她大禮一拜,坦蕩認錯︰「我一時心急,冒犯了公子。對不住!」
伏懷風隨手翻了翻譜,似乎頗不以為然,口氣听來淡漠,可唇角卻隱約掠過笑意。
「嗯,經你一說,後頭確實不算差。這曲子我沒听別人奏過,像是哪個新手自己譜的,並非名家之作,說不定……天底下只有這一本。」
她猛然起身咧嘴一笑,像是找到同好,忘形地以手肘頂了頂他。「就是就是!我沒說錯吧!這曲獨特,後頭一定更好听。那公子您是否願意——」
「既然這麼特別罕見,我何不自己留著,有什麼理由要讓給你?」
「這譜缺了頁,反正公子只是一時興起,不過花了五百錢,我、我願意加倍買回。」她連忙掏出荷包,緊握在手中掂了下。剛好一兩。買布縫冬衣就先擱著吧。
她雖是琴師世家的侍琴丫鬟,但一回花掉個把月的薪餉還是讓她有點心疼。
看她捏得死緊,他不免漾開一笑。「姑娘,不是五百錢,是五兩銀。我給了老爺子五兩。你若加倍是十兩,那還有商量余地。」
岑先麗瞬間倒抽了口氣。還以為這位公子很好心……畢竟那位老爺子在門口兜售許久,每個人都帶著厭惡目光打旁邊匆匆繞過,只有這位公子伸出援手。
難道是因為她使壞在先,所以公子才遲遲不肯點頭?唉,果然歹事做不得。
她低聲下氣試探︰「我身上就一兩。不然……夠不夠讓我再瞧上一眼?現在給不起的,改日我還你十倍百倍。我將來想當琴師,等有朝一日能自立門戶,一定如數還給公子。」
「我憑啥相信一名素昧平生的丫頭?東西你拿了,我還取得回來嗎?」
「公子看來身強體健,功夫應也不弱,我就算搶到東西就跑,也翻不出公子的手掌心不是?我就在這里讀,公子盡避盯著,我絕不逃跑。」
一咬牙,岑先麗燃起最後的希望,挺起胸脯一拍,豪邁保證︰「公子呢,就當交個朋友,等我將來成為天下第一,必定分文不取為公子奏琴。」
伏懷風沒接口,突然負手往外頭踱了幾步,在廟門口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
「……琴神好像睡了,怎麼還不來道天雷劈一劈這口出狂言的自大丫頭?」
「我沒說謊,話也不是我瞎掰的,是師傅要收我為徒前說的。你不信我?不然……我就以我師傅之名起誓。要是我敢偷走東西,這輩子就再不能奏琴。」
他挑眉,不置可否。「……不懂規矩。一般是用爺爺之名起誓的。你敢報上你師傅的名字?」
「說了你一定又不信。」她扁了扁嘴,送他一記白眼,細聲道︰「我師傅……是琴仙歐陽望。他說我能,我就應該能辦到,只是也許要等十五、或者三十……四十年吧。」
她原是趁姑娘琴課結束後的深夜,跟著留宿的歐陽先生學琴,前後時間原就不長,加上最近她太熱中找尋新曲,疏于指法練習,這讓師傅挺不高興的。
「呵,我確實不信。琴仙不收弟子,連當朝皇子求他收為徒也沒答應,姑娘謊話愈扯愈不像樣。罷!荷包給你,今後別作賊,就為幾錠銀子廢去雙手豈不可惜。」
「誰要你荷包了!」她動氣,傲性驟起,揉揉隱隱發疼的膝頭,轉身要走。「不信就算了,何需拐彎抹角侮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