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沒注意他的氣色不佳,因為從來不敢抬眼仔細瞧他,總不自覺避開他的臉龐……心中總是羞澀。
「怕是這段時日都有得忙了,」蘇篤君道︰「過兩天便要陪我姑母回京城去,順便向聖上述職。」
「回京?」這消息連孫廷毓都吃了一驚,「篤君哥哥,怎麼沒听你提過?」
「遲早要去的,」蘇篤君看了孫柔嘉一眼,「還有I件大事得去辦呢。」
孫柔嘉明白,他是說她家店鋪的事!
雖然,他這一去不會去太久,但想到馬上就要分離了,她忽然心中萬分不舍。
盡避他們只是泛泛之交,並無深厚情誼,但也不知為何,她竟對他生出了一絲依賴。他這一走,她便似沒了主干的無助枝葉,有種風中飄搖之感。
真是奇怪,她真不該這樣想,卻又不由自主產生了這樣的痴念。
或許身體里真的還殘留著另一個人的靈魂吧,所以有時候,她才會連自己都弄不懂。
小映將孫柔嘉的發髻松開,長發披散垂下,及至齊腰,玳瑁的梳子梳了一下又一下,臨睡前要梳足一百下,據說能舒筋活絡。
孫柔嘉有些怔忡失神。
今夜與蘇篤君分別之後,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她飲了幾杯酒,算是替他餞行,越飲,心中越是愁悵……
「小映,」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從前我畫的那些畫,都擱哪兒了?」
慕容縣主不是說過,原主曾經替蘇篤君畫過一幅丹青嗎?此刻,她非常想看一看。見不著他本人,看一看他的畫像也是好的。
「原本就擱在牆角那兒的,」小映答道︰「小姐你生病的時候,僕婢們打掃屋子,或許是粗心,不慎把那些畫兒都弄丟了。」
「全弄丟了?」孫柔嘉有些失落,「你們怎麼也不當心些?」
「都怪那些粗使的丫鬟,笨得很,我交代了好幾次,她們都不上點心。」小映道︰「不過,那些畫兒堆在牆角里,小姐原來也說是沒畫好的,明兒小姐再另畫幾幅,想來也容易。」
孫柔嘉暗暗叫苦,這對現在的她談何容易?別說畫畫了,她連毛筆字都寫不好呢。
「算了,」她嘆息道︰「我隨便問問,也不打緊的。」
小映繼續替她梳著發,她則打開首飾匣子,想將腕上戴的鐲子給褪下來。忽然,她發現首飾匣子里,有一個小小的抽屜。
說來這古代的首飾盒也做得精致,好幾次了,孫柔嘉都沒留意竟有這機關。
輕輕將抽屜一拉,她以為里面裝的什麼稀罕物,原來是一枚印章。
她好奇地拈起來,瞧了瞧上面刻的字,小篆字體,她不太認得。
「春……」
「春曉居士。」小映代為念道。
「春曉……居士?!」孫柔嘉大吃一驚,「誰?」
「這印章上刻的啊,」小映笑盈盈地道︰「小姐,你忘了,從前你教奴婢認過這幾個字的。」
「我是說……春曉居士是誰?」她追問。
「小姐,你怎麼連這個都忘了?」小映駭然,「春曉居士,就是小姐你啊!」
「我?!」孫柔嘉久久回不過神來。
「對啊,這是小姐寫詩作畫的時候,給自己取的名字,」小映解釋道,「叫什麼——雅號。」
原來是她!原來是從前的她!孫柔嘉震驚不已。
那日在蘇篤君那里,她看到的那幅畫,竟是她自己畫的?
彷佛上天賜予的奇跡,被她的僕婢粗心弄丟的那幅畫,幾經輾轉,居然到了他手里。
呵,天生屬于他的東西,怎麼也不會弄丟的。
握著這枚小小的印章,她默默地笑了。原來,從前她是愛著他的。
那個愛他的靈魂,不知是否還殘存在她的身體里,是否,她今日對他的好感,都緣于往昔的記憶?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完全不是孫柔嘉,有時候,卻又會產生令她陌生卻又熟悉的感情,那會不會是來自原主?就像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孰是,孰不是,她也分不清了。
但她此刻心中十分歡喜,這一點她還是分得清的。
第十章 連皇上也想撮合
蘇篤君回京有一段時日了,孫柔嘉發現自己每天都會不自覺地想念他。
假如可以,她很想跟從前的孫柔嘉好好聊一聊,每天夜里,她都會希望對方能入她的夢來,然而,始終不曾夢見她的魂。
但她總覺得,那縷魂魄還殘存在她的身體。
她曾經看過一部恐怖電影,男主角的身體被惡靈佔據了,他的靈魂被擠到了很幽暗的一個角落,就像墜入了宇宙的黑洞,在浩瀚的黑暗中苟延殘喘。他雖然還是有些朦朧意識的,但那意識,如同看著一台擺放在遠處的舊電視,很遠很遠,看不清螢幕上的人影,想湊近一些,卻也無能為力。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惡靈,把真正的孫柔嘉濟到了不知名的幽暗境地,為此她深深愧疚,每天都有負罪感。
所以,她才會這樣想念蘇篤君吧?代替從前的孫柔嘉想念他。
假如,她想念的畫面如同電視播映,希望從前的孫柔嘉待在幽暗的角落里能看到,至少能讓對方看看自己戀慕的人。
「小姐,老爺回來了,說要見你。」小映打斷了她的思緒,稟報道。
孫柔嘉從浮想聯翩中回過神來,她擱下手中的帳簿——每天傍晚,她都會在書齋里理理店鋪的帳目。
「老爺心急火燎的,也不知是怎麼了。」小映補充道。
來了!孫柔嘉一听就知道是發生「大事」了,不過不打緊,她早有了應對之語。
孫柔嘉整理衣衫,來到膳廳,果然一家子齊聚一堂,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柔嘉,這是怎麼一回事?」孫仲堯一見到她,就迫不及待地問︰「豫國夫人寄賣的鐲子,怎麼就弄丟了?」
「哦,」孫柔嘉不疾不徐地道︰「本來擱在庫房里的,不知怎麼就不翼而飛了。」
「這麼大的事,你怎麼沒告訴為父一聲?」孫仲堯瞪著她,「今天皇上派人來問起此事,我才知曉。」
「皇上……」孫柔嘉心中一怔,「皇上派人來了?」
不對啊,按說,蘇篤君陪豫國夫人回京,就是幫她去解決此事的,斷不會觸怒聖上,還勞駕聖上親自派人下來吧?
蘇篤君不會害她的……肯定不會。
「此事女兒已經在書信里稟告了豫國夫人,」孫柔嘉道︰「她也回信說無妨的,不知為何會驚動皇上……」
「豫國夫人大概是客氣,」孫仲堯道︰「或許她也不在乎這個鐲子,但事情卻被皇上知曉了,若其中還有別的牽扯,這就麻煩了……」
「父親也知道,那鐲子並非稀罕物,它能派上什麼用場,父親也清楚。」孫柔嘉強迫自己鎮定道,「豫國夫人原說,若有需要,會另派一件首飾再寄賣,若無需要,此事就算了。咱們店里只是做個擺設,再怎麼著,聖上也怪不著咱們的。」
「想來聖上是听了什麼人的挑撥。」孫仲堯嘆氣道,「如今要召你入宮問話呢。」
「我?」孫柔嘉不由瞠目,「聖上……召女兒進京?」
「沒錯,」孫仲堯道,「你收拾收拾,隨為父一同入京吧。」
孫柔嘉頭疼不已,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蘇篤君總不至于騙她吧?她如此信任他……不,這其中必有蹊蹺。
「大人要與大小姐一道進京嗎?」一旁的小暖忽然道︰「能帶奴婢一同前往嗎?奴婢好久沒見到我家公子了,亦很想念京城呢。」
孫柔嘉回眸看了看她,沒料到這節骨眼上,她會插嘴。
這丫頭在孫府里住的這段時日,儼然已經以孫家二小姐自居,對桑夫人也改口稱「義母」,不過在孫仲堯面前倒不敢胡言亂語,今天卻跳出來說話,倒是讓孫柔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