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山藥蛋卷禮盒,一個是綜合餅干。」鄒宜平垂下手臂,吐吐舌。「我喜歡吃嘛。」
「難怪不讓我媽幫你拿。」沈觀說話時的表情很淡,瞧不出情緒。
「啊?」鄒宜平愣了兩秒,急急開口解釋︰「不是啦!我不是怕阿姨吃掉我的蛋卷和餅干,我只是——」
沈觀眼里有了笑意。「你听不出來我在說笑?」
「當然知道你在開玩笑。」鄒宜平勾住她手臂。「因為你很少開玩笑,所以當你開玩笑時,我一定假裝听不出來你在開玩笑,這樣才是捧你場。」
沈觀睞了她一眼,唇角抿著笑弧。
農歷年節各大廟宇信徒特別多,廁所自然也成了另一個人潮聚集地。沈觀一眼望去,左右兩側各有十來間,除了距她最近的兩間,門前擱著「打掃中」的立牌外,其余門口皆有二至三人在等候。她稍看一下,打掃中的兩間門微敞,一間可看見蹲式馬桶前擱了個藍色水桶,另一間有道身影背對著她,彎身不知在忙什麼。
「怎麼挑這種人多的時候打掃?」鄒宜平疑惑的口氣里帶著抱怨。
「大概是髒了吧。」人多使用率就高,維持干淨並不易。沈觀可以理解為何在這時候打掃。
「好了好了,這間可以用。」里頭那彎身的人影拎著垃圾袋走了出來;她全副武裝,帽子、口罩、袖套、橡皮手套、雨鞋,一身清潔人員裝備。
經過沈觀身側時,又道了句︰「小姐,這間掃好了。」
沈觀只來得及看見清潔員面上露出的一雙眼,還沒來得及回應,鄒宜平推推她。「學姐先進去。」
「你不先上?」沈觀問。
「不用啦,你上完再換我。」鄒宜平再促聲道︰「快進去,等等被別人搶先。」
沈觀不遲疑,步入廁所。里頭有掛勾,她看一眼隔間板,並不是相當干淨,便將包包背在肩上。隔壁傳來刷洗聲,她從隔間板下看見鄰間有影子晃動,應該是方才那個清潔人員在做打掃工作。
拉上長褲,還沒能扣上扣子,剌耳尖叫聲響起,她呆了呆,听見鄰間嚷嚷的聲音︰「驚死人!哪里跑來的?!走!」驚慌女聲伴隨敲打地板的聲音。
沈觀回神,下意識去看地板,吃了一驚——穿過隔間板下,朝她方向移動的是一條吐信的蛇。她不怕鬼、不怕尸體,就怕這種只听名字就讓她起雞皮疙瘩的爬蟲類。她欲退後,腳下卻一滑,重心失衡,身子朝後踫撞,她以手撐門板,仍止不住沖力,向後跌坐在地。
臀部吃痛,門板傳來拍打喊叫聲︰「小姐!有蛇啦!有蛇跑過去,你小心點!」
沈觀認出那是清潔員的聲音,才想起身,腳踝一痛,瞬間心下發涼。眼一瞟,那蛇已自門板下的寬縫滑出,蛇尾堪堪擦過她露出的那截腿膚,涼得她頸背一寒。
外頭傳來驚呼與尖叫聲,還有議論的聲音,可想而知人與蛇皆受了驚嚇。
她慢慢起身,低頭看腳踝,滲出的血珠遮了傷口,瞧不見牙痕;除了方才短暫的刺痛外,尚未有其它明顯如麻痹、腫賬等癥狀。她看一眼腕表,往前推兩分鐘,記下被咬傷的時間。
她開門,恰好覷見鄒宜平從外頭進來。
「學姐,你好啦?」鄒宜平跨入廁所,道︰「你剛有看到蛇嗎?嚇死人!」
「你去哪里?」沈觀扶著門框,不敢有大動作。
鄒宜平提著紙袋走近她。「去外面投面紙機。剛剛想起來我忘了帶面紙,怕廁所里沒有,結果一轉身就看見剛剛打掃的那個阿姨手里拿夾子夾著一條蛇。」
沈觀拉高褲管,道︰「我不只看到它,好像還被它咬了一口。」
「被咬?!」鄒宜平彎子,看她腳踝。「啊,流血了!」
「能找我媽她們過來嗎?我需要去醫院。」沈觀神情鎮定。
「要不要我幫忙叫救護車?」一旁排隊的女生听見對話,熱心地關切著,手已握住手機,一副隨時都能撥號的姿態。
「沒關系,不是立即需要處理的傷口,我們自己去就好。謝謝你。」沈觀答完,再次提醒鄒宜平去找她袓母與母親,隨即月兌上略有彈性的針織衣,利用衣袖在傷處上方打個結。她小步往外走,經過那間門敞著的廁所,覷見地上藍色水桶時多看了一眼。
跋至醫院,她報出被蛇咬的時間,再向醫護人員形容蛇的樣子。依有明顯王字形斑紋及臭味等特征,推測應該只是無毒的王錦蛇,傷口略作處理,再打支破傷風即可。醫師擔心她誤認蛇種,交代得暫留在醫院觀察,確定無任何中毒現象,才能讓她返家休息。
靠坐在病床上,她一臉歉意。「阿嬤,抱歉,大過年的讓你進醫院。」黃玉桂往床緣一坐。「講這什麼話!你又不是故意的。」
「說也奇怪,怎麼會突然有蛇出現在廁所?」王友蘭拉來椅子,坐在床邊。
「我也覺得奇怪,蛇不是都會冬眠?」鄒宜平皺著眉。
沈觀搖搖頭。「台灣是亞熱帶,冬季不至于太低溫,就算寒流來,蛇的活動力只是降低,它們會進人短暫休眠狀態,但氣溫一旦回升,就會出來活動,所以冬天的台灣還是有可能見到蛇。」
「可是出現在廁所就太奇怪了。」王友蘭臉色略沉。
「可能它本來就在財神廟修行,見今天信徒多,出來共享財神爺的香火也說不定。」沈觀面色沉靜,「或者是去月老殿求姻緣。」
黃玉桂顯然不認同,斜睨孫女一眼。「有在便所吸香火的?」
「學姐你還能開玩笑啊!你都不擔心不害怕嗎?」鄒宜平睜圓了眼。
「怕。」沈觀微瞠眸,讓她的「怕」多了點說服力。「我老鼠蟑螂都不怕,就怕蛇。」
「可是我看你從頭到尾都很鎮定,連什麼時間被咬都記下了。」
「我剛看到那條蛇時也嚇了一跳,就是這樣才會滑倒,如果不滑倒,也許不會被它咬。」它受了驚嚇,自然要攻擊她。
「所以緊張沒有幫助,萬一被注入毒液,愈緊張體內循環愈快,只會加速毒液帶給身體的傷害。」
「還好沒毒,不然就麻煩了。」王友蘭莫名地不安。
「不麻煩,醫院都有血清。」沈觀知道這一觀察,恐怕還得等上大半天,遂道︰「媽,還是你帶阿嬤回去財神廟拜拜?」
「你都這樣了還拜什麼拜。」王友蘭擺擺手。「不用拜啦,在這陪你就好。」
「但是都過來一趟了,今天沒拜,改天還要跑一趟。」她知道過年拜財神爺是祖父還在時的習慣,每個農歷年節一定攜家帶眷至財神廟拜拜。
「沒關系,又不是故意不去拜,我相信神明會體諒。」王友蘭拍拍她擱在床鋪上的手臂。
「這里有護理師在,不會有事。你們在這里也沒事做,先去拜完再回來接我,可以順便請那邊的神明保佑我平安順利。」
王友蘭張嘴還想說什麼,黃玉桂先起身。「好啦,我們去拜拜。」
「媽……」王友蘭訝聲。
「阿觀這樣說也有道理,我們先去拜拜,拜完再過來,反正我們在這里也幫不上忙。」
「這樣好嗎?」王友蘭對孩子放心不下。「我覺得這事情怪怪的,我——」
「怕什麼?這里有醫生護理師,還有一堆病患和家屬,再不然外面也有警衛,你還怕阿觀不見?」
「可是……」
「沒什麼可是啦!」黃玉桂拍拍媳婦肩膀。「走,去拜完再過來接她。」
「阿姨,你放心,我在這里陪學姐,絕不會讓她少根毛。」鄒宜平掛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