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是夜,西塞關內最大的客棧里,坐在上等廂房內的羅修武眼神看向床上那被點了穴的女子,接著轉向坐在他對面的嚴熾書,幾次來回,忍不住揶揄開口,「明明這陣子我與你幾乎形影不離,怎麼你何時看上了西塞關內的女子,我竟會不知道呢?」
沒好氣地橫睨了羅修武一眼,嚴熾書將眼神落在一臉驚疑不解,瞳眸中隱約泛著求救渴望的女子身上,「兩個月前,在小酒館遇見的,當時你也在場。」
「有這回事?」
聞言,羅修武疑惑地擰眉回想,去打東胡前他們的確是去過間小酒館,不過他記得那小店生意差得很,除了他們,好像也沒別的客人了……啊,有了,當時的確還有另一桌客人,那飯錢還是嚴熾書付的。
自以為恍然大悟的羅修武這會兒可不掩飾嘲弄笑意了,「我說你呀,是給國仇家恨蒙了眼,還是前幾日打東胡時給撞到頭啦?那時在小酒館遇見的,明明就是個還沒長成的小少年呀!」
「你才不長眼!連女扮男裝都看不出來。」嚴熾書直接賞了羅修武一記凌厲冷眼。
兄弟當了好一陣子,羅修武自然是清楚嚴熾書的底線在哪,故作汗顏地低笑了聲,接著又道︰「唉呀,那時不過就是看著她身子過于單薄,以為是個沒長成的毛孩罷了,哪想得了那麼多?況且我又沒腦熱的沖上前替人付帳,當然沒能看清她那張女兒家的臉蛋羅。」
沒理會羅修武的打趣,嚴熾書起身朝女子走去,骨節分明的長指輕挑起女子小巧的下頷,銳利的眼打量般地將她的長相仔細審視過一遍,暗自思忖著早前得知的消息。
「怎麼,還在考慮合不合胃口呀?」看著嚴熾書異常的舉止,羅修武忍不住又訕笑地問了句,然後毫無意外地又收到兩枚帶殺氣的眼神。
「還想不想復仇,辦不辦正事了?」冷冷開口,嚴熾書第一次質疑起自己識人的眼光,這個昨日還跟著他在戰場上與東胡兵廝殺的好友,是不是根本沒自己以為的那般剛毅正直,心思純正。
敏感的字眼刺著了被滅門的痛處,羅修武痞笑神情瞬間斂去,「怎麼不想,只是咱們這太子復位的長遠深謀,哪里用得上這貌不驚人的陌生女子了?」
「根據探子回報,東胡汗王烏圖正在擒捉一名血統不純,可能逃往中原邊關的祭司之女。那日在小酒館我便覺她神色匆促不安,今日細瞧下,倒發現她的五官不似胡人尖臉窄額,身形也不若胡女高大豐滿,再加上她刻意扮男裝掩人耳目,興許她就是烏圖在找的那一個。」
就在他提到祭司之女時,女子瞬間瞪大了眼,一絲無以名狀的恐懼泛在其中,讓嚴熾書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他怎麼會知道……
「那又怎麼樣?」仍是模不著頭緒的羅修武問道。
「雖然暫時擊退了東胡的進犯,但若能再有番作為,則更易讓苦候不到朝廷援兵的西塞關桓王心服口服,甘願臣服。」看著羅修武仍未明所以的挑眉,嚴熾書接著又道︰「如果我用此女當籌碼,與東胡烏圖談休兵,讓西塞關能喘口氣,同時也讓你能留在這訓練出一支為我所用的兵馬,你覺得如何?」
不!不要送我回東胡!
瞠大的雙眸急出了水氣,雖未被捆綁,但被點了穴的慕容妍卻是動彈不得,連開口求援都辦不到,只能讓滿腔的無助與驚懼惹紅了眼,逼急了呼息。
听完嚴熾書的打算,羅修武不由得心生佩服。果真王者天生,這番擅用局勢,布棋擄獲人心的謀略,果然不是隨便誰都學得來。「那要由誰押送?何時動手?」
看著女子掩不住恐懼而從眼眶滑落頰側的那滴淚,以及擔驚受怕的神情,嚴熾書驟然心一緊。
大半年前,在京城為護他而遭龐邑迫害的平曦,她在喝下毒茶前應也曾有這樣無助求援的眼神,可在那當時,她能望向誰?又有誰能讓她投遞這樣的眸光?
瞧她仍顯稚氣的模樣,應當才笄年不久吧。真將她送回東胡,恐怕不出多久,便要香消玉殞,芳華早逝。他該將她推向虎口嗎……
原來,所謂的惻隱之心,還沒在他身上死絕。
當嚴熾書正思忖著若不拿她當休兵的籌碼,那麼自己謀略的這棋局又該怎麼落子時,始終等不到回應的羅修武卻突然走來,胳臂朝他一頂,「想什麼,問半天也不回一句!」
突來的肘擊撞散了嚴熾書心底那絲憐憫,也撞疼了胸口那道舊傷,隨著疼痛蔓延擴散的是當年母妃的冤死、平曦喝下毒茶的成了痴兒,多年來奸相反間的玄殷、跟在身邊的羅修武,以及前幾日與他並肩作戰,在戰場上壯烈犧牲的士兵面容,在在都提醒著他,國仇家恨忘不得。
在大業未臻功成的現下,那所謂的惻隱與憐憫本不該,且沒有存在于他身上的意義。一思及此,深邃鷹眸里的柔光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奪位復仇的戾氣。
眸心斂合再睜,嚴熾書的瞳眸中只余冰冷無情,「明早我親自押送,用她來換東胡休兵。」
為什麼……連讓我開口的機會都不給?
若要這般無情,之前又為什麼要給我錢袋?為什麼不讓我在兩個月前就餓死算了!
滿腔悲憤無法出口,慕容妍急紅的眸心添了絲憤恨不甘,徹底地看清了眼前這男人根本不是她以為的好心人,而是鐵石心腸的絕情人。
出了西塞關,將慕容妍緊緊困在身前的嚴熾書,單槍匹馬的越過滾滾黃沙,來到位于草原上的東胡皇鑾。
「休兵?」坐在鋪著虎皮王座上的烏圖,挑眉嗤笑,「憑什麼?」
「就憑我手上這名女子。」扯下遮掩著女子頭臉的大氅,嚴熾書沉著開口,看到烏圖瞬間發亮的眼神,心下更是胸有成足。「她就是汗王要捉拿的祭司之女,對吧?」
看到自己垂涎許久,苦捉不到的小賤婢,烏圖縱是竊喜,卻也不大意輕心。自從他登上汗王大位,屢次對西塞關興戰以來,向來勝多敗少,沒想到從居南關來的一支百人奇兵便讓他損兵千名。面對這敢獨自來與他談條件,自稱居南關凌王的奇兵將領,自是有所忌憚。
「只要汗王答應休兵,半年內不對西塞關興戰,這女子便是汗王的。」淺淺說道,嚴熾書將擒在身前的女子推向前方。
女子一跌跪在地,烏圖便忿忿起身,一巴掌迎面甩去,「小賤婢,你以為你逃得出本汗的手掌心嗎?」能當他的女人可是她的榮幸,她竟還想逃。
這一巴掌打得慕容妍眼冒金星,女敕頰瞬間紅腫,卻不開口討饒,只是緊緊咬唇,任由刺目的鮮紅自唇心流淌至秀氣的下頷,看向嚴熾書的瞳眸中,燃著悲憤的恨火。
她恨!恨這個男人見死不救、恨他將她當成禮來交換、恨他讓她的命被掐在烏圖手上。
坐回王座,烏圖睥睨地看向嚴熾書,「既然凌王這麼有誠意,那麼本汗也就禮尚往來,同意你休兵半年的條件。」說是這麼說,但等得到慕容妍這小賤婢後,他要反悔不認,這凌王又能拿他怎麼樣。
「那就謝謝汗王了,告辭。」如願得到結果,嚴熾書朝烏圖一拱手,又看了慕容妍一眼後便轉身離去。
待嚴熾書離開後,烏圖便延著婬笑開口,「賤蹄子,你以為逃到中原就能得救了嗎?」
手腳均被綁縛,慕容妍頂著張被摑腫的臉蛋,一聲不吭地死死咬唇,低斂的眉目間卻有著不服輸的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