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氏有些口干舌燥起來,縴縴玉手緊緊壓著狂跳不止的胸口,頭一個閃過腦際的念頭便是火速將這惹禍的物事給毀尸滅跡了,可是——晏慈看似只區區一太史令,但身為長平郡主的夫君,他也自有他豐厚的人脈。
多結一份善緣,對她自是有益無害,況且就連長平郡主的夫君都暗中傾慕于自己……
嚴氏不自禁虛榮而驕傲地笑了起來,慵懶地斜依在迎枕上。「娟女,把它收好,記得老規矩。」
「諾,奴知道。」娟女熟門熟路地將之鎖進車廂內一暗匣中,待回府之後,自然會藏在一個更秘密之處。
接下來半個月,這個「清秀小郎」時不時便會冒出來,送上的是「美人賦」中的其他香艷綺麗篇幅,里頭不忘夾帶精致小巧珍貴的玉佩環,皆是能討女子芳心歡喜的小物件兒。
終于,嚴氏有一日再也忍不住,在一處隱密的茶樓親自召見了她。
「你家主子這究竟是何意?」嚴氏做出一副冰清玉潔貞婦的嚴肅神情,哼道︰「本夫人看在你家主子是長輩,又與我公公、夫君同朝為臣的份兒上,只當是尋常世交往來,可沒料想他倒是越來越膽大悖禮了,難道就不怕我稟明公公和夫君,向皇上參他一本嗎?」
常峨嵋低著頭,小臉被藥粉涂改得黯淡不起眼,她沉吟了一下,裝作硬著頭皮道︰「請少夫人別為難小的了,主子對您一見傾心不能自已,這才甘冒大不韙之罪,暗暗將這份戀慕痴狂之心寄賦相托,主子從不想造成您的困擾,可也請少夫人莫這般狠心,斬斷絕了主子這一腔情絲。」
「你還胡說?」嚴氏嬌斥,卻一點兒說服力也無。
「少夫人息怒,若是主子知道小的不會說話,惹得少夫人生氣了,肯定會重重責罰小人的。」常峨嵋裝作戰戰兢兢。
「哼,算你識相。」嚴氏縴縴指尖輕彈了下金絲銀線繡成的朵朵牡丹袖擺,仿若不在意地隨口問︰「你主子……今日派你來,還說了什麼?」
常峨嵋肚中暗暗一笑,面露喜色。「不敢瞞少夫人,主子說了心知少夫人羅敷有夫,不敢奢望終有一日能得少夫人回眸青睞,只盼能得少夫人只字片語,聊做寬慰……」
嚴氏心一跳,目光凌厲起來。「休說此話!彪閣婦人筆墨豈可流于外男之手,你家主子這是想陷我于險境嗎?」
「不不不。」常峨嵋忙擺手,苦笑連連。「主子絕對未有不利少夫人之心啊,只是思極渴極愛慕至極……唉,罷了罷了,既然少夫人如此決絕無情,小的也只能回去斗膽相勸主子一二,冒死相諫主子,慎記自己太史令和郡馬的身分,莫再誤人誤己了。」
話畢,常峨嵋果真搖頭晃腦嘆氣連連,躬身就要告退。
「且慢!」嚴氏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內心強烈猶豫掙扎,最終還是月兌口而出,「你,且等等。」
「噯。」常峨嵋乖乖停住了,還是垂著頭,一副折了任務無顏回去見主子的沮喪模樣。
嚴氏貝齒咬著下唇,艷麗雍容神色復雜,最後猶是低聲道︰「若非敬重仰慕太史令的才情,今日便是你跪下來向我磕頭磕死在這兒,我也決計不會允許自己的閨中筆墨流出一字半句的。」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常峨嵋大喜過望,拱手連連拜道,「多謝少夫人成全了我家主子一片痴心……」
「少夫人——」娟女在一旁終究忍不住了,上前提醒道︰「萬萬不可啊!」
娟女是隨嚴氏出嫁至將軍府的死忠家生子侍女,舉凡嚴氏想做的,她無一不從,以往嚴氏並非沒有同旁的權貴……往來甚密過,但從未留下足以被做為把柄的私人物事。
「我自有主張。」嚴氏瞥了娟女一眼。
「……諾。」娟女只得退下。
待嚴氏以簪花小楷寫了一小行字,而後擲與「清秀小郎」,背過身去輕哼道︰「但願太史令說到做到!」
「小的必定替少夫人帶到此話。」常峨嵋仔細妥當地將這小帛吹干了,卷起來貼身收好,哈腰退去。
娟女見「清秀小郎」離開茶樓雅室後,眼巴巴兒地望向嚴氏。
「少夫人?」
「娟女放心,我豈會是那等輕易入彀的傻子?」嚴氏冷冷一笑,「若沒好處,太史令只想憑著他的容貌和才華便撩撥于我,當我是頭一日見這世面呢!」
「既如此,少夫人,您又何必當真傳了這帛書去?」娟女稍稍松口氣,卻仍有些不安。
「公公和夫君雖然在兵部和金羽衛各自任職,可現今內外無大戰,想累積功勛更上層樓,何其太難?」嚴氏眉宇間有一絲煩躁,長吁了口氣,目光深沉。「這吃人的世道,不想被踩在腳下,便無論如何也要爬上山巔。太史令雖然不是什麼高官勛爵,但他有個對其千依百順的郡主妻子,只要他哄上幾句,那個郡主娘娘巴不得把心全掏出來以博郎君一笑——我若沒拋出一點兒甜頭,往後能支使得動人嗎?」
這些勛貴人家,明面上何等錦繡清高,其實還不是一床大被掩去了底下多少骯髒交易。
既然晏大人自己送上門來了,她豈有不好好利用一把之理?
娟女沉默了一下,「奴只怕當中生了什麼差錯……」
「我豈會打無把握之仗?」嚴氏微笑,「現下已有人跟著那小郎去了。」
而另一頭,常峨嵋則是渾然不知身後有人跟蹤,帶著那字帛便往晏府方向去。
那跟蹤之人是個略有武藝的小廝,平常頗受嚴氏器重,主子一聲令下,他自然緊緊尾隨著常峨嵋,跟到了晏府側門時,卻見這清秀小郎和側門的守衛說了幾句話,因隔著一小段距離並未听清楚,然這兩人接觸時的言談舉止種種,卻有一絲令人感到莫名違和之處。
好像……這兩人並不熟悉。
若這小郎是太史令的心月復,那守衛為何又會面露不耐?
雖然最後小郎還是進去了,但小廝面上還是升起了一股警戒之色,他回過身正想通知自家主子,卻沒料到後頸陡然一痛,霎時人事不知了。
豻鷹眸低垂,盯著昏厥在自己腳下的小廝,神情若有所思。片刻後,終于還是低道︰「把人處理了。」
「諾!」巍抱聲領命。
輕而易舉把小廝扛上肩,把人往「好去處」送的當兒,還是忍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
宗師口口聲聲說放棄吸收常二娘子進暗衛姝門,還特別有個性有骨氣的撐了半個月狠心不露面于人前,結果呢?
化身跟蹤狂魔真的有比較帥氣瀟灑大丈夫嗎?
但肚里瘋狂吐槽歸吐槽,巍還是決定以後千萬千萬要抱緊「未來宗師夫人」的大腿,所以今兒這個不長眼的小廝,就算他倒霉了啊,哈哈哈!
豻高大身軀挺拔如松地佇立在街角暗處,目光復雜地望著晏府,心下滋味百轉,最終還是抑不住腳尖輕點,剎那間憑空消失無蹤。
守著側門的晏府守衛渾然不覺,只抓了抓頭,喃喃自語,「這什麼鬼天氣,熱得連陣風也不見?」
豻真不知該惱這丫頭膽大包天,還是該贊她一句狡詐機變好生了得?
他隱身于晏府高高屋檐上,耳力奇靈地听著常峨嵋夾雜著誠懇與吹捧的一番話,輕輕松松便忽悠了風度翩翩又自命風流的晏慈收下了那字帛,還賞給她一枚金珠子。
「你這小嬌嬌還真有做佞臣的天賦。」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眼底卻是浮現掩不住的溫柔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