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過兩天我要輕裝便服出巡,你就帶我四處逛逛,視察民情,我好看看治下的是城是何等風貌。」其實初來乍到的解冰雲也略做了一番打探,他遣小廝高山、護衛左隨風先行到縣衙等候,用意是讓他們模模底,了解衙門的官吏是否清正,有無收賄,官聲如何,可堪任用?
雖然人尚未入城,但上至書丞,下到書吏、主簿、典史、師爺、捕頭、衙役等若干人,每個人的品性、誰能重用、誰該輕放,他全都了然在心,也早有安排。
但是對于本縣,或者說本朝唯一的女仵作,大家倒是贊譽居多,說她人好、機敏靈慧,有乃父之風,不畏辛勞肯吃苦,小小年紀便有不下其父的驗尸本事,跋山涉水不落人後,腳底磨破了皮起水泡,照樣面不改色的跟上大人,直到滲出血來大伙兒才知道她受傷了。
听著眾人的講述,他不免興起一絲好奇,什麼樣的小泵娘心性如此堅定,面對死狀各異的尸體居然毫無畏色,抬手、翻身、撩發、撬開牙關、翻看已呈灰白的眼楮……男人都不敢做的事,她做來得心應手,彷佛在她面前躺平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只待宰的雞鴨。
「錯了,大人,帶著我反而會暴露你的身分,到時被百姓團團圍住,想走也走不了。」這人生得太耀眼了,龍章鳳姿,肩挺若松,眉目如畫,風流自來,一睞目,萬千螢火點點閃爍,綴著深墨的潭眸。
「為什麼?」解冰雲要一個理由。
「因為我是鬼女。」死過一回的人也算鬼吧!
「鬼女?」他有些訝異。
「就是棺中產女,我娘在生我時一口氣沒上來,閉氣昏迷,穩婆以為我娘死了,就向外報喪,當時還沒出生的我和我娘一起被抬入棺中,棺木都上釘了,等著隔日清晨入土安葬……」周靜秋像在說別人的事,表情平靜得恍若入定老僧。
其實那時的她是害怕的,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由充滿水的地方滑出,然後還是漆黑的空間,但空氣明顯稀薄了些,她想大聲喊人,但是喉間發出的聲音音細女敕如小貓叫,直到她爹不顧眾人的阻攔強行開棺,許久未見光亮的她終于見到一抹暈黃的光線,然後她看見了……自己。
小小的手,小小的腳,小小的身軀,她連抬頭的力量都沒有,只能讓人抱著,吸著沒味道的女乃水。
「也就是說,你是萊陽縣的名人。」有誰能如她一般幸運,千鈞一發之際得以獲救,重獲新生。
周靜秋一怔,卷翹的睫毛下是黑玉瓖成的明眸,熠熠閃亮。「我沒這麼想過,但認識我的人確實不少。」她喜靜,不好串門子,但是自幼跟著父親到案發現場、義莊等這種地方驗尸,看過她的人不在少數,他們由一開始的指指點點,到後來的接納,她就像各家的孩子,是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嬸嬸看著長大的,跟自家女兒沒兩樣。
她爹也沒想到她會走上這一途,起先是她娘身子太弱了,沒法照顧甫出生不久的她,她爹才父代母職背著她外出干活,他想她還小,應該什麼也不懂,對死尸的了解僅是睡著了。
等到發現女兒會幫他收器物,並告訴他死者不是死于自戕而是他殺,他驚訝得不知該歡喜後繼有人,還是難過女兒競被他帶歪了,不喜女紅、刺繡,偏好一動也不動的尸體。
周康生很寵女兒,寵到有點過頭了,明知是不對的事,可是女兒水汪汪的大眼一瞅著他,什麼父親的威嚴、周家的家訓全被他拋到九霄雲外了,她開口要什麼,他都只有一個字——好。
所以周康生一接了差事,後頭總跟著一位粉臉嫣紅的小泵娘。
隨著歲月的推進,父親忙不過來的時候,個頭小小的她便主動接手父親未驗完的尸體,寫出正確死因。
一次、兩次、三次……次數一多,其它人也察覺她和其父的驗尸手法並不相同,但是更精淮。
漸漸地,她也傳出青出于藍勝于藍的名聲,而後官府找上她相驗一名被奸殺的女尸,她才正式走向仵作之路。
「對外就宜稱我是你表哥吧,表哥遠道而來,做表妹的應該好好招待一番。」還皺眉?他沒那麼不堪入目吧!
「為什麼找上我?男女七歲不同席,我都十四了,不宜與男子同行。」什麼表哥表妹的,太俗套了,表在一起有什麼意思。
解冰雲挑了挑眉。「用一根棍子導致馬車翻覆的人,應該不會在意那些繁文縟節的規矩。」
「你在車上?」周靜秋訝然。
他撩開衣袖,露出前臂上長達三寸的傷口。「木刺從這兒劃過,若非我閃得快,你看到的會是少了一只眼楮的我。」她繃著臉,「你想興師問罪?」又一個小肚雞腸的男人。
「不,我是夸你干得好,以後再遇上嘴巴不干不淨的人調戲女子,你便狠狠的回擊,不必有所顧慮。」雖說受了池魚之殃,但他不得不承認,此女聰慧,善用計謀,也沉得住氣,以不變應萬變,巧施手法便讓他們這幾個眼楮長在頭頂上的人吃了悶虧。
「喂!誰嘴巴不干不淨,我是見妹妹可愛大方才特別對她親切,調戲什麼的全是誤會,我對人向來是真心一片。」夜華玉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不平地道。
太不仗義了,背著他將他踩在泥里,什麼兄弟嘛!
「你逼車。」周靜秋瞋他一眼,這人的臉皮真厚,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遇到牛妖還能牟兩聲。
夜華玉臉上訕色一閃而過。「是路小車大,我也沒轍是不是,要不我送輛馬車給你,當是賠罪。」
「不必,我家大娘很好,我喜歡驢子。」有點脾氣又別扭,老愛使小性子,她家驢子通人性。
「哎呀!有福不會享的傻子,驢子有馬跑得快嗎?馬車坐起來也比非車舒適,還能躺著睡、趴著看書,紅泥小火爐一擺能燒水泡茶。」沒過過好日子的小泵娘,令人心疼呦!
「人各有志,我最遠只到城外的山上,要馬干什麼?而且我家的院子也放不下一輛馬車。」小小的二進院不到兩畝大,分成前院和後院,前院養雞,蓋了間驢舍,後院種菜,一整年都吃得到,隨季節變化換菜種。
「噴!你家這麼小呀,要不要哥哥給你換一座五進院的大宅子?」連馬車都放不下去的屋子有多寒酸,委屈她了。
「你忘了你正在干什麼嗎?」隨口一句允諾,別人若當真了,他只能捶胸頓足了。
「干什麼?」夜華玉就不信他能迷倒京城的女人,卻唯獨小泵娘無動于衷,他媚眼一拋,風情無限。
「逃難。」解冰雲不介意做捅刀的人。
夜華玉一听,人頓時萎了三分。「你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一再的提醒我,我過得快活你悲憤呀?」
「我只是想指醒你,你身上的銀兩買不起五進院的宅子。」他只能空口說白話,履行不了。
「那你先借我。」男人不能沒面子,打腫臉也要充胖子。
「我沒錢。」一個知縣一年不到百兩的俸祿,他哪來的銀子供他揮霍,自家門前雪自家掃。
「你敢說你沒銀子?我明明看見你娘塞了一迭銀票給你。」偏心偏到沒邊了,也不想想他也缺銀子。
解冰雲推開他勾頸的手。「既然是我娘給我的銀票,怎麼能借你?身為兒子的孝心是時時惦記母親的恩惠。」
「你……你真陰險,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哎喲!妹妹,你要去哪里,等等哥哥我……」還是這個好玩點,粉團子似的小泵娘,教人一見就歡喜,想掐掐她、揉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