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配,我是真的不配呀!嘔噗……」
當玄殷噴出一口暗紅的濃血時,始終隱在梁上的冬默隨即跳了下來,點住玄殷幾處穴道,喊人去備冰水桶後,便俐快地在他身上扎了放血針。
「其實我是真的對不起嚴熾書這兄弟……好好一個妹妹交予我照看,結果卻成了個痴兒,你說我有什麼臉去說自個兒的遭遇?」
「那也沒必要刻意隱瞞,讓人這樣誤解,不委屈嗎?」
「委屈……我憑什麼委屈?如果我行事謹慎點、思慮再周全些,平曦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蠱毒只是我應得的報應,是我活該要承受的懲罰。」
玄殷這麼說,冬默突然懂了,原來臉上總是掛著睨視一切般痞笑的玄殷,其實根本就是個苦往肚里吞的人。
雖然嘴上總嚷著自個兒是最勞苦功高的功臣,可也就只是逞逞口舌,骨子底根本就不是真的想邀功,甚至是把全部的罪全攬在自己身上,哪怕功成的大業已臻完美,他仍是因為長公主的病而無法饒恕自己。
「功過相抵,為了協助熾皇復位,這些年來你做的夠多了,不是嗎?」擰了條熱巾子覆在玄殷紅腫的肩上,冬默安慰般地說著。
「你以為嚴熾書登上皇位,而我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是我想要的嗎?」
逼毒造成的漲欲在冬默扎針放血及冰水冷鎮下漸趨緩和,可悶壓在心口那些不肯言說的愁思憂緒在酒精的催化下,如同水缸被砸破了口,緩緩流泄。
「如果平曦不是個公主,如果不是她的皇兄不得勢,我又何必奸相反間地活得這麼辛苦……嚴熾書是個天生的王者,他當皇帝絕對是百姓的福氣,可我在乎的只是他登上帝位,平曦才能夠一生安穩。我要的、在乎的從來都只有平曦呀……」
語未只剩無力的氣音,耗盡體力的玄殷終是敵不過累地昏睡了去,安靜听完的冬默也只能幽幽嘆息,然後將人抱回了榻上安置。
回到宮里的嚴熾書費了好一番勁才讓平曦接受玄殷只是暫時被派調到外地,玄殷也在隔兩日後回到朝堂上,可是嚴熾書卻不準他踏進夕顏殿。
因為知交也因為信任,才掌皇權的嚴熾書相當器重玄殷,大部分的政事也仰賴玄殷的協助,可自從撞見玄殷的月兌軌失序後,他便將政事全攬回自己身上,君臣之間再也不似以往坦誠互信,反而是如寒霜結冰的隔閡在兩人間冷凝僵持。
也因為不許玄殷見平曦後,除了忙于政事外,嚴熾書還需花更多時間陪伴平曦,以至于才過了月余,他臉上的疲態顯而易見,連身為太尉又身兼兩人好友的羅修武都看不過去了。
「你到底是怎麼了?連玄殷都贊成由我領兵,直接追攻余下的叛黨,你卻寧願听信一個諫大夫之言,按兵不動地讓他們有機會逃竄?」
深夜的御書房里,嚴熾書正挑燈審閱成堆的奏折,在早朝時就已經心生不滿的羅修武硬是闖了進來,氣急敗壞地開口質問。
嚴熾書執著狼毫的手在奏折上落下個準字後,抬頭向身旁的圓子使了個眼色,待御書房里只剩他與羅修武時才開了口,「時機未到,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玄殷都已經掌握了諫大夫與叛黨串通的證據了,你還在說什麼時機未到的鬼話,依我看,你根本是他娘的在和玄殷斗氣。」羅修武實在想不透眼前這當了皇帝的兄弟到底是著了什麼道,竟然會不將玄殷的上奏當回事。不說玄殷的聰明才智,光就他們三人肝膽相照的革命情感,他也應該要相信玄殷才對。
啪一聲,嚴熾書一掌拍在桌上,手上的狼毫硬生生被折成了兩段,「斗氣乂怎樣?就憑我親眼看到的狀況,我就該把他拖出去斬了!」
在羅修武的印象里,嚴熾書幾乎是不發脾氣的,不是他沒有脾氣,而圮他的脾氣向來如同他的個性,總是陰沉低斂,不會這般爆發外顯。
以至于嚴熾書突來地拍桌低吼著實讓他錯愕了下,然而多年的相處與了解,讓他很快地知道玄殷定是做了什麼,踩著了嚴熾書這頭猛獅的尾,才會讓他這般失控。
「算我說錯話,兄弟我給你賠個不是。」轉念一想,羅修武走上前,大掌在嚴熾書肩上拍了拍,搭攬著他走下御書案,來到側廳的圓桌坐定,親自給他斟了杯酒,「擅長帶兵打仗的我不擅推敲人心,話也總說得不中听,這你是知道的,我也就是瞧不過你和玄殷之間那疏若陌生的冷淡,不是真的質疑你的決策。」
一口飲盡了酒,嚴熾書深重地吁了口氣後,淺淺說道︰「沒怪你,這不干你的事。」
又將他手中的酒杯斟滿,羅修武再次開口,「你、我以及玄殷可是滴過血斬過雞頭的兄弟,現下你倆這麼明顯僵著,怎不干我事了?到底玄殷是做了什麼惹你生氣,說出來讓我听听,我也才好幫你倆解開這結呀。」
「事實擺在眼前,有什麼好解的呢?」嚴熾書看向羅修武,他臉上那股不以為然的神情,讓他無奈地嘆了聲,緩緩再道︰「前些時候,因為平曦鬧上了朝堂,我親自走了趟丞相府,想看看告假的玄殷到底是生了什麼病,結果……」
從嚴熾書口中說出來的話,讓羅修武眉越挑越高,雙眼里淨是不敢置信,「這怎麼可能?依玄殷那認定了就不改的性子,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等荒婬事?」
「我也希望這是假的,可是當時玄殷的默認,再加上我從青芙口中得知過往玄殷在先皇壽宴上與舞伎的周旋,讓我不想信都難。」
「但玄殷向來就長袖善舞、善于假象虛應,有沒有可能這根本是他故意做出的一駒戲?」
「就像你說的,咱們是滴血斬雞頭的兄弟,這些年來連手闖過了無數的腥風血雨,奪回了這片天下,他對平曦的呵護憐惜我們也都有目共睹,他又有何必要在我面前扮假象呢?」
「那倒是……這玄殷到底在搞什麼?」I番相談下來,結果仍是令人費解,羅修武苦惱地托手搔著下巴,與眉心緊蹙的嚴熾書相視無言。
「啟稟皇上,護國公玄鼎在殿外求見。」就在嚴熾書與羅修武沉默以對時,中常侍圓子卻推開門,跪地稟報。
「這天都要大亮了,玄國公怎麼會突然在此時求見?」一臉訝異的羅修武疑惑地開口。
「難不成真是事有蹊蹺……」玄鼎突來的求見勾動了嚴熾書的記憶,不由得想起許多年前玄殷害平曦跌傷時,玄鼎也是自個兒來找他求情那回事。
見嚴熾書及羅修武均兀自沉思,圓子只好再次問口詢問,「皇上,護國公仍跪在殿外,皇上是宣或不宣?」
「宣。讓人到御書房來,別上大殿。」
「遵旨,奴才這就去請玄國公。」
「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听見嚴熾書要接見玄鼎,顧及君臣禮節的羅修武開口問道。
「剛剛東一句兄弟西一句滴血斬雞頭的,現在問我要回避,你他娘的吃錯藥啦!」斜睨了羅修武一眼,嚴熾書哼嗤地啐罵了聲。
「嘿嘿……瞧你,把話說出來不好過多了,淨悶在心底早晚會積郁成傷的。」壓根兒沒打算挪動的羅修武低低竊笑,不只在嚴熾書身邊坐得穩穩地,還大剌剌地斟起酒。
數個時辰後,文武百官齊列的早朝上,熾皇一句想將長公主平曦許配予太尉底下的護軍都尉,讓丞相玄殷當場變臉,對著熾皇的諫言幾乎是冒犯般疾言厲色,讓滿朝文武听得膽顫心驚,深怕玄殷會觸怒了龍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