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雲卿松了口氣。「我猜也是如此。只不過外人看來……應該不會明白我與六哥之間的默契吧。」一瞬間,胸口涌起一抹痛楚。「說吧,六哥交代了什麼?」
「若皇子依舊男裝,六爺要咱們護送您回六爺領地;皇子若是女裝,就……任由王爺自己決定去留。」那德頓了頓,才又說道︰「末將不懂這差別在哪。」
「六哥他……」伏雲卿一時愕然。這意思是……六哥難道知道了些什麼?
語帶落寞,她看向西南方,只看得見高聳山壁。「我讓安陽城落,丟盡皇子顏面,沒有殉死,六哥完全不怪我嗎?他……還願接納我這個弟弟嗎?」
「六爺說了,他看十四爺出生,也與重華宮娘娘一起向先王為您爭取封號命名,他答應過已逝娘娘會照顧她的孩子。六爺說,重華意即雙花,雙朵花,里一朵,外一朵,兩朵截然相反,卻同樣是無比珍貴的花兒……說是這樣您就會懂得。」
伏雲卿心上一震,喃喃自語︰「莫非六哥他……早察覺了嗎?」
從小她與六哥極親,年紀雖然差上十六,但听說六哥與母妃年輕時候就有交情,一直以來也格外關照她,難道說從她出生開始……六哥就幫忙瞞著一切?六哥不是說娘娘的兒子,而是說孩子啊,一心守住對故人的請托,果然像是六哥的作風。該不會其實與她交好的王兄都知情,三個哥哥都在背後幫著她隱瞞嗎?
總算想通這麼多年來,不是她偽裝得好,是兄弟們護著她啊……不枉他們終歸是兄弟一場,不,兄妹一場了。只是,她現在知道,假皇子的身分終究不能長久,而且,她也沒時間可以翻山越嶺去見六哥了。這里還有她必須完成的事。
「那德,轉告六哥,說我謝謝他幫我解圍。不過,我恐怕得辜負他的好意了。
我沒能克盡職責,早已不配大齊皇子之名。城落之時,我原想自盡,就算讓人救下,我也無顏再以皇子身分活著。」她看著眾人驚訝地听著她的決定。
「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了。告訴六哥,雲間關以東,他無須再奪還。咱們確實負了東丘在先?戰不休,只會讓百姓們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平和日子。再說與其給九王,不如交給東丘;我已取得杭想承諾,十年不西進,請六哥專心應付九王,重振大齊,別讓憾事重演。」她自懷中掏出杭煜的誓約書,遞給那德。
「誓約書務必交給六哥。除非東丘王想在各國間丟失信譽,否則,他不能違背自己的承諾。最後,替我跟六哥說……對不起,我沒法子陪著兄弟們繼續同路了。」
那德接過誓約書,謹慎揣人胸懷。「那之後……十四爺怎麼打算?」
「我打算——」伏雲卿低垂著臉,自腰間取出蘭襄還她的雙花赤玉印,而後單膝跪地,將玉印放在地上,在眾人前舉起匕首,猛力朝玉印一擊!
她將裂成兩半的紅玉拾起,交給瞪大眼楮的那德將軍。
「城落之時,重華王自盡,赤玉已碎,世上再無大齊十四皇子。今後,就懇請六哥當我已死,別再掛心了。」
「十四爺,這——」
「那德將軍!」不遠處有士兵奔來,急匆匆地上前打斷他們的對談。「早先東丘軍發動大規模搜山行動,已經快來到這附近了,咱們不能再久留!」
「快,收拾東西,準備翻山!」那德手高舉,下令撤退。「十四爺,您還是跟著咱們走吧,不回六爺身邊也無妨,但您留下,一定沒法應付東丘軍的。听說東丘王莫名其妙地視您為仇敵不是?之前咱們曾在山中遇過東丘軍,極不好惹,折損不少伙伴。咱們人太少,絕不能硬踫。所以十四爺——」
伏雲卿輕輕搖頭,抬手制止那德的勸告。
「我知道東丘軍在找我。算來是我拖累你們。我來此,正因我不能讓六哥的愛將為了救我而不歸。未得我消息,你們不會走,早晚讓東丘軍抓到;但我若前來,又會引來追擊。唯一讓你們月兌困的法子,就是我搶先一步,帶你們通過雲間關。」
她轉身,示意所有人跟著她走進廢棄的兵屯岩洞。
「那德,你听好,從來只有守關主將與城主能知道秘道的路,雲間關也不例外。我今日告訴你之後,雲間關等于已是六哥囊中之物,一定能從九王手中奪還。自山下進雲間關的秘道共有四條,兩東兩西,在中間有交會點,所以不經雲間關也能通過安陽山;東西各一條水路一條旱路,水路冬季會冰封……」
第10章(1)
深山岩洞中,原以為已走到盡頭,但伏雲卿張望著,拿著匕首在岩壁頂端某處敲擊之後,山間岩壁即迸開了缺口,里頭出現一條暗道。她讓所有人依序進去。
「十四爺——」等大齊士兵陸續通過後,那德還想說什麼,卻讓伏雲卿擋下。
「記得我交代的,到了第二個岔路左壁下,架起柴堆點火,燒了我給你的油布包,里頭有崩天火器。我算過,這條山路前段與岩洞入口將被封死,東丘軍別想追上。只是一旦點著火,你們就得快走,否則怕連你們也會被埋進崩塌山道中。」
伏雲卿手指著交給那德的鳳凰大氅。
「我來不及找適當畫布,就把四條秘道圖全畫在披風一層層內襯里頭了。我解釋過怎麼走了,你切記,秘道中機關重重,一步都不能錯。然後,再不許回頭!」
「是。」那德也卸下他的披風呈給伏雲卿。「外頭天寒,殿下,保重。」
望著手持火把踏進秘道的那德背影,伏雲卿一旋身,緩緩往外頭走。
雲間關底下的秘道是前人設計,但這些地方全留有防患未然的機關;該破壞何處才能讓秘道崩毀,方便斷後。她一向就愛鑽研這些讓六哥笑是無意義的雜事。
不過,她能幫上六哥的……也就這件事了。她會送他的部下平安回去。
然後,只剩一日一夜,她得回頭趕赴與杭煜的城西約定了——
臂上猛然一陣激痛,痛到她幾乎站不穩,只能勉強扶著岩壁,滿身冷汗急喘。
又疼了……才兩日沒服藥,身子便要撐不住了。
九哥下的毒,果然狠啊……
不過,沒關系了。她得再快些,那德將軍的步伐不慢,不趕快離開,她自己也會被困住。勉強挺直身子,伏雲卿垂首扶著岩壁走了幾步,卻陡然停下。
她直覺有異,猛然抬頭,驚愕看向岩洞入口。
激增的搖曳火光中,一道熟悉的人影無聲無息踩近她。
「愛妃,新婚燕爾,瞞著夫婿私會別的男子,這又是大齊的怪規矩嗎?」
東丘王杭煜從來說話莫測高深,令人難猜是出了名的;但,相識以來,伏雲卿只記得他常笑,並不曾見過這樣冷淡的他。
縱然她心底早有覺悟,可真正見到那瞬間,她才發現……
她全然不若自己所想的堅強。
她無法承受他那麼冷冽的目光,宛若一刀!刀在她心上剜著、鑿著。極痛。
「王上,此處太過窄小,沒法讓太多士兵跟進。」克倫帶著幾名士兵出現在後方,隱約能听見杭煜身後不遠處,似乎正要騷動起來。
「無妨。統統退下,朕有話想跟‘愛妃’談一談。」他加重愛妃兩字,听來竟格外刺耳。他向她走近。「你放走的是誰?怎麼不答了?朕記得你不是啞巴。」
她沒想過他會追得這麼快。她還以為自己能順利避開他、趕赴城西之約。
「你放走的,可是重華王伏雲卿?」他言詞平靜,冰寒眸光沉沉覆上她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