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輕松自若,她卻听得心驚。「還好我早讓人堆上稻草,否則讓你攀牆下來,你傷疼的手腕會吃不消的。」
「那些東西是——」所以,她的直覺沒錯,出城之際他會突然咧開笑容,根本是因為看到牆上的窗戶洞開,取笑她太蠢,照著他的安排乖乖起舞!
「倘若你真有如我所料想般的倔強脾氣,或許還會想嘗試逃跑,我可不想見你摔著,平白讓嬌弱身子再多添幾道傷。不先替你鋪好路,就怕你會找什麼太出人意料的方法離開。如何,我自認待客還算周全,唯音姑娘可滿意嗎?」
「你——」打從見面起,她總是帶刺的尖舌利牙卻像是讓人給拔了,教她一時氣結,聲音全梗在喉間,恨恨地說不出半字。
原先的沮喪懊惱愧疚早消失無蹤,只剩對他的滿腔怒火。
可惡!她一舉一動怎麼似乎全讓他牢實掌握在手中?這家伙真的是狡猾過人,要想玩弄什麼計謀,她是完全屈居下風。
房外士兵送上了一碗清香四溢的白粥,他笑著遞給她。「吃點東西吧,你久未進食,一下子吃得太油膩,腸胃會捱不住的。倘若你手傷還疼得動不了,我會很樂意幫你這點小忙喂你——不過可惜我這用左手的也不方便拿湯匙,或者只能……用嘴喂了。如你所知,我的待客之道一向周全。」
看他似乎準備起身逼近,她相信他不僅是說說而已,更樂意這麼做,只得懊陰接過碗,極不情願地盯著東西好一會兒,才勉強舉起湯匙閉上眼楮吞了一口。
「累了的話便歇會兒吧,我還有事得辦。外頭的東西我讓人收了,再跳窗你也逃不了,只會弄疼自己。等你身子養好些,我會找點樂趣讓你別那麼無聊的。」
「不馴的……不是都得死嗎?」
「沒錯。但,朕允你是唯一例外。」
見他要往外頭走,她忍不住嘲弄了一句︰「杭煜,我很好奇……究竟有什麼事是不在t算計之中的?」
「你可以猜猜,猜得中有賞。」他的輕笑只換來她一聲冷哼。看向她撐不住困倦的嬌顏死硬地撇開不看他,他掩上房門,遺憾嘆息,聲音輕得不能再輕︰
「唉,唯音,我的誤算……是沒察覺我竟然還能平心靜氣再饒你一次啊……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垂首看向自己的手傷,想起她方才為他包紫時的溫婉柔順,他俊逸臉上緩緩浮現一抹柔情笑意。
「過去,從來沒有膽敢違逆我的人還能見到次日朝陽的,你這家伙……可是撿回一條命了。」
「唯音姑娘?」遠處,似乎有人這麼喚著。
那是誰的名字?她腦中一片混沌。
「唯音姑娘?時候不早,該用膳了。外頭還有人等著傳話呢。」
有人輕輕搖晃伏雲卿肩頭,細碎話語在她耳邊直喳呼,吵得她睡不著。
「我不是唯音,我是——」她揮揮手,就要來人退下,這一動,手傷隱隱又開始泛疼。美眸陡然狠睜,比牛鈴還大。
猛然驚醒,自榻上彈起。她身陷敵陣,怎會睡得如此安穩?來到安陽三年,她也不曾如此,宛若仍置身兒時宮殿中一樣睡得香甜。她甩甩頭,仍不月兌昏沉。結果她還是被他捉回安陽城里了。
眯眼抬首,睇見角落有座小香爐,白煙裊鼻。「還費心點寧神香嗎……哼。」
意識到房中有人,她側過臉,就見床榻邊跪伏兩名丫頭,看來沒比她小幾歲。
「唯音姑娘,王上派來信使,等在房外,姑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一聲。」
「信使?杭煜不在城內嗎?」
兩名丫頭驚喘一聲,似乎因為她直呼王上名諱的舉止太過無禮;但她們仍客氣回話︰「是。王上前日一早就帶兵離開安陽,說是打北方山賊去了。」
「山賊?」伏雲卿微眯眼,任憑腦中思緒飛掠。說到北方的山賊……
是日前那批滋事擾民的流寇?當時杭煜沒立時急著追擊,或許也是想等著找到他們的賊窩再來一網打盡吧。
她似乎有點弄懂了他的作風,他看似無謂的行動,背後絕對有目的。「那,你們兩人是?」
「王上讓咱們過來侍候姑娘。」兩個丫頭忙起身,把桌上還直冒熱氣的菜肴高舉呈上。「姑娘睡了一天一夜,應該餓壞了。來,這是肉羹和——」
「不用。統統撤下。」伏雲卿皺了皺眉,以手支額,總覺得心浮氣躁。
她不要再接受杭煜施恩,是死是活但由天命,半分也不領他的情。
「什麼?姑娘不用……呀!」丫頭迸發慘叫,因為門外突然闖進四名持槍士兵,一左一右拉著兩名丫頭就要拖走。「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哪!」
「這是做什麼?!」伏雲卿詫異地轉身下榻,兩名丫頭連忙死命撲上前,摟著她大腿不放,早已哭得不成人樣,大喊開恩救命。
士兵們接過伏雲卿疑惑目光,立刻恭敬答話︰
「王上臨行前曾特意叮囑,姑娘若沒按時用餐吃藥,失職侍女便不能留。」
「不留是指……性命?」伏雲卿頓住,更惱恨該死的杭煜,就連他出城了,也不讓她清靜一會兒!
「他回來之時,我若不在城內,難不成連你們都不留?」
「是。姑娘聰明。還請姑娘念在卑職等家鄉尚有雙親妻小,手下留情。」
「……好,很好。」伏雲卿握拳,惱怒一擊槌在床沿。手疼教她更為光火。杭煜怕她再私逃,連自己的手下也能拿來作為要脅她的籌碼!包氣的是,她卻當真狠不下心,全讓他給看穿了!
「使者還在外頭等回話。姑娘有話想轉達給王上的嗎?」
「他既進山區,教他最好喂了野狼、遇上雪崩、死在山賊亂刀下別回來!」
她美目一瞅,看著一整排臉色發白的丫頭與士兵僵直不動,最後只得無奈垂首。「……去取紙筆來。」
「紙筆?」
「我用寫的!省得他听了又要拔誰舌頭,遷怒別人!」
于是,伏雲卿一早洋洋灑灑地寫信開罵似乎成了慣例。杭煜每隔一日便派人殷勤問候,她卻看都不看回信,當著信使面前一把放火燒掉,再回罵他個夠。
可沒幾天,她便罵得累了。畢竟她從小只學過當皇子,沒學過當潑婦。
到了最後,她索性開始畫圓。雖然手疼依舊,至少持筆無虞。「杭煜兵敗圖」、「東丘殘照圖」,她愈畫愈起勁,幾年沒踫筆墨,才幾天工夫,手感全找了回來。
杭煜讓兵馬駐紮安陽城下,沒t著拔營往前進攻,似乎是忙著掃蕩流寇與安頓城里百姓生活,為即將到來的嚴冬做準備。
她和他不常見面,有時連著十來天,伏雲卿都不曾見著杭煜一面。
她無所謂,反正她也確實需要時間思索能應付他的法子。
她常望著窗外。天色烏蒙蒙的,要陰不陰、要雨不雨,明明該是寒涼時節,心上卻極為煩悶。說不通。杭煜既是不顧道義的侵略者,何必大費周章整頓安陽?
東丘軍威武強悍,眾所皆知;自東丘來犯,流寇們紛紛逃竄山中。
若杭煜為剿滅大齊而來,早該趁人冬前翻過安陽山、闖過雲間關,否則大雪一降,將不利行軍,多謀如他不該不懂。
殲滅流寇,對改善百姓生活固然有益,但對遠道而來的東丘軍而言絕非良策。
除非杭煜有更為重要的理由,非留在此地不可。但她猜不透。
「唯音姑娘,該上藥了。」丫頭進門,出聲喚她。
含糊不清地應了聲,伏雲卿回到床榻前,坐著任侍女在她身上涂涂抹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