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唯音,你記著,假若蘭襄沒逃走,打算自投羅網來救你,你就別怪朕對她無情了。這里還有多少大齊叛逆護著重華王,朕是非得一網打盡不可。」
目送杭煜離去,伏雲卿驟然渾身虛月兌,想就這麼沉沉睡去。方才與他僵持一陣已耗盡她所有氣力。
難怪她贏不了他。除卻他詭計多端外,她知道自己不夠狠絕果斷,所以,才讓自己屢次陷入進退維谷的難堪境地。
要自盡,不用刀劍,還有太多選擇;但前一刻還意志堅定的她,此時卻突然無法再決絕。
杭煜不好應付。她至少得等到確認蘭襄通知王兄們東丘或許另有盟友,別貿然出兵迎擊東丘。她要殉死,也得等東丘軍被趕出大齊再說。
她雖看不慣九王兄作為,卻也不想讓大齊落入東丘王手里。
重重疑問,如藤蔓攀上心頭,一圈一圈纏得死緊。東丘王為何讓她活著?
不經意瞥見自己衣袖尚殘留著殷紅血跡,伏雲卿掀了衣袖,確認臂上舊傷好好地縛著層層紗巾,所以……杭煜方才果然為她受了傷。
但,他何必為個俘虜費心?是想耍什麼詭計,還是……
頭痛欲裂。身邊似乎總有人來來去去,不過伏雲卿不想費心搭理,隱約感覺那個過于灼熱堅實的懷抱不時出現在她身側;她幾次想抗拒,卻又沒力氣掙扎,最後也只好由著他去。
當她再次清醒,仍是深夜。她甩了甩頭,撐著身子開了窗,忍著寒風陡然掃過,估量著天際皎潔彎月,與她最後所見不同。她怕是又睡過兩天兩夜了吧。
之前困擾她的高熱昏沉似乎已經消退,雖然身子仍有些乏,但至少走動無虞,身上的傷疼饑餓還勉強忍得住。
返回桌前,注意到桌上有覆著鍋蓋的餐盤,一模是熱的,她卻連瞧一眼蓋子底下都沒興致;再探旁邊壺里茶水也留有微溫,應是備好讓她隨時醒來都不會餓著渴著。她眉頭顰起,極為不耐,厭惡自己胸中瞬間竟昇起不該有的暖意。
他再殷勤招呼她也沒用!他是敵人,沒得商量。她得想法子快逃出此地。
她躡手躡腳走到門邊,豎起耳朵,閉上眼楮傾听門口動靜。
外頭有士兵,她原就負傷,加上雙手不便施力,從正面沒那麼容易闖過防守。
「那……另一邊呢?」伏雲卿回到窗台前,往底下瞧去,柳眉摺了幾褶,丹唇緊抿。「約莫五十尺嗎……」
就算她能撕裂紗帳權充繩索攀沿而下,她的指傷也禁不起如此折騰。
「底下堆了幾個稻草堆……是東丘軍趕著人冬前給馬兒留的存糧嗎?」嫣頰泛起一抹得意。「這可要謝謝他們給我機會了。」
不再多想,她將身上過于累贅的裙裝外袍撩起打了結,攀上窗台一躍而下,不偏不倚墜落稻草上頭。
她沒重摔,只是聲音窸窸窣窣地有些吵雜;好一會她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多喘,直到確認沒人被引來,才匆忙爬下那座像小山的稻草堆。
「我讓蘭襄往西面逃,若是我也往西走,萬一引人注意到她就不好,不妨從東面出城,繞過安陽往北走,先去見十一哥,或許比較有機會成行。」
打定主意,她來到馬廄,注意到有士兵正在交談,她立刻隱身至牆角暗處。「那匹上好白馬被王上賜死了呢,听說是重華王的愛駒……可惜太過不馴,惹王上不悅……」
她壓抑著傷心,直到眾人離開,只一名士兵收拾馬廄,她才悄悄從那人背後欺近,撿起被擱在牆邊她勉強還能握住的武器上前抵住他背後,冷冷威嚇︰
「別動。我手中……利劍可不長眼,敢亂動當心你小命不保。說!重華王的白馬尸首在哪兒?」
「尸首已扔出城外——」士兵瞬間壓低身子,旋身抽刀便想往伏雲卿砍去。
「唔!」伏雲卿早察覺士兵的盤算,只是略略皺眉,忙用雙手緊握馬廄釘耙就往士兵頸上揮過去。「果然這東西……不如慣用的長劍順手呢。」
她脹紅著臉,咬牙褪下昏迷士兵身上軍袍,火速換上,不免要慶幸東丘軍向來保護士兵,頭盔覆面極為完善,這下沒人可見著她容貌,應能蒙混出城。
還在估量,突然听到城里響起召集士兵的角笛聲,在靜夜中格外清晰。「該死!不會是被人發現我逃了吧?」沒有選擇余地,她抄起士兵用的長槍,跟著其他人奔往西邊城門口列隊。
身旁全是東丘士兵,她幾乎停了心跳。此時若讓人識破,她絕對逃不掉。她沒特意去尋,但在那百來人的騎兵隊最前方,背對眾人、高大偉岸的銀甲青年早已自動闖進她視野里。明知他不可能發現她,她依舊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
單手輕扯著韁繩,杭煜唯一回頭的一次,僅僅往城牆上輕瞥了一眼。不知為何,她與他雖然還遠遠隔了段距離,她就是能知道,那一瞬間原本面無表情的他極為突然地笑了起來,笑得她寒毛直豎、雙肩不住顫動。
她輕輕扶上手臂,咬唇甩開那股莫名的焦躁不安。「定是冷風吹得愈來愈強的關系……沒什麼好怕的。只要一出城門,便能回到大齊的天下了。」
代替不知在策劃什麼的沉默東丘王、對士兵們發號施令整軍的,是杭煜的副將克倫將軍,就見他穩穩坐在馬上宣令︰
「城外十五里的村莊遭到山賊伏擊,眾人準備隨王上出城!」
大隊急馳出城後,有好一段時間,伏雲卿必須全神貫注,迎風一路策馬狂奔,如有閃神,恐怕會立刻跟不上迅雷般神速的東丘驍騎,甚至隨時會有墜馬危險。
之前她打算伺機溜出城門就逃,但現在別說是有克倫將軍殿後壓陣,她自己也還牽掛著城外那個遇襲的村子,這一想便給耽擱了下來。
她跟著東丘軍出動,迎擊那批狡詐的北方流寇,觀察到杭煜領軍的果敢強悍,不消多時便俐落驅散了那些想趁亂打劫的山賊。
「杭煜果然是個狠角色。」她雖滿心不甘,也只能認清事實。
她也曾領軍過,卻沒辦法像他一樣在瞬間做出判斷,因應對方的戰術改變迎敵之道;她其實討厭見血,討厭無謂爭執,卻每每必須接下重責。
以前哥哥們在總會護著她,一起出陣時,都讓她負責比較拿手的調派物資等後援或是擔任左右翼的助攻支援;戰術她不擅長,卻能準確執行哥哥們的交代。
不過現在她要想回到哥哥們身邊……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她注意到士兵討伐盜賊時幾乎不曾傷及無辜村人,紀律嚴明行動精準;這就是杭煜帶兵的風格,教她不得不懊惱接受……或許他的連戰皆勝不是沒有緣由。
「別追了!克倫,快滅火,安頓受傷的村民!」
才剛擊潰山賊,杭煜雖派出斥候跟上賊人,卻沒乘勝追擊,反而讓大部分兵力留下來協助村民收拾殘局。伏雲卿有些訝異地遠遠看著杭煜下令的背影。
她本以為他嗜血好戰,但現在看來又全然不像這麼回事;他不只毫不戀戰當機立斷,當軍醫隨後趕來時,她才知道出城前他便已安排好後援,布局縝密細心,極為關心百姓,不如想像中的陰狠殘忍……她不免有些改觀。
「我說這些家伙敢如此肆虐,必然是無道的大齊王授意。說是山賊,不正是以前讓重華王罷黜職位的貪官嗎!就算他們全心虛地蒙著面,我也認得出來!」
「哼,他們從以前就听命大齊王,沒了官位之後,還三番兩次要擾亂東九州,這回定是想趁重華王不在之時,繼續作亂。」一旁村民有人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