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不吝笑顏,應能令天下女子痴迷不已;也難怪自他登基前,便不時傳出各國佳麗傾心于他、懇求聯姻的消息。
而他總算開口時,嗓音同樣好听得令人著迷,往往讓人忘記听進他說了些什麼。
「哼,好一個重華王伏雲卿,竟敢當朕的面自焚身亡啊……」
那尾音似乎真有幾分遺憾。「這人太過傲氣。廳堂外頭……地上那具從書房中找到的焦尸……便是他?」
一名老臣連忙上前作揖回話。
「回王上,尸首手中找到玉飾。大齊先王所賜皇子印信,刻有並蒂清蓮的赤玉腰佩听說伏雲卿刻不離身。既有赤玉在側,死者應是赤玉主人無疑。」
「听聞伏雲卿能一目十行,事事過目不忘,自幼有神童之稱,文武皆有涉獵,尤其撫琴作畫是大齊名家,琴藝超絕,出神人化的指上功夫得自「琴仙」歐陽望真傳。沒能听他彈上一曲,與朕的明心王妹一較高下,倒是可惜。」
「王上,這重華王長年治理大齊水路工事,對各處江河要道了若指掌,原本計劃攻進大齊可由他引路,沒能生擒他,只怕會讓大軍行程推遲。」
「若寧可一死也不降,伏雲卿哪會願意替朕效命?」杭煜不置可否。「現下城中還剩多少軍民?安陽城守將……蘭祈?你來回答朕。」
「是。兵力三千,其余兩千人全是老弱婦孺。」
難得抬頭打量蘭祈等人時,杭煜目光瞬間變得銳利,霎時又隱遁恢復平靜。
「朕听說城里舊臣多是隨重華王自齊京來的,追隨他很久了?」
「不、不久,四、五年而已。」
「哼。重華王歲數尚不及二十,年輕得很,四、五年還不算久?」
左右部將上前請示︰「王上,該怎麼處置他們?」
「處置?」盯著緊張不已的降將們,杭想難得揚起一抹輕笑。
「下令封城,放火燒了安陽,一個也不準放過。惟獨面前這一干人等,等他們眼見滿城老小盡滅後,再統統斬了。」
蘭祈顧不得失禮,猛一抬頭,神色大變,聲音直發顫︰「東丘王你——」
「先前遣使之際,朕已說得明白,伏雲卿若率眾同降,朕不傷一人;可他未降,朕留你們何用?朕的旨意,可不容絲毫違逆,自命清高假意屈從卻心底不服者,朕一概不留!」
停下話,杭煜微微眯眼,始終只覺乏味的目光落定地上尸首好一會兒,下一亥突然立起,冰漠眼神掠過幾不可見的諮異,步下台階,負手背對蘭祈等人。
「原本應該如此,不過……罷了,就看在重華王剛烈不二的份上,人既已死,朕也懲戒不了他,你們既願歸降,朕便饒過這次。可是……」
杭煜一轉身,那語氣森冷得像是道詛咒,將所有人縛在原地不能動彈。
「若敢再有貳心,朕會讓你們後悔今日活下來。今後該做些什麼,朕會派人傳令。統統退下!」
待蘭祈等人離開後,左右才恭敬問道︰「王上,重華王的尸首如何處理?」
「高懸城中內牆上,讓城里的人好好瞧個清楚。大齊對安陽再也無能為力,他們從此再無依靠。三個月之後,以皇子之禮厚葬他。」
東丘軍下達禁令,凡是過于接近城中、或擅自為皇子焚香祭拜者,會被視為心系大齊的叛逆,因此即使有不少人悼念重華王英年早逝,也不敢太過張揚。
第2章(2)
當夜,月色朦朧,星夜昏暗,卻有兩名姑娘違反宵禁之令,在暗巷中拉扯著,不時從藏身的隱蔽角落探出頭,試圖看清東丘軍在城中內牆上的舉動。
「這四周有人巡邏,危險,別再接近了。殿下,千萬忍下這口氣。」語帶哽咽,藍衣姑娘一把抱住同伴細瘦腰枝,不讓她沖動壞事。
「我爹唯一心願,是保全您的性命。您別負他,別讓他死得不值。」
「我、我知道的……」伏雲卿力持鎮定,卻無法遏止眼中淚水奔流,震驚與心痛接連而來,教她幾次大口吸氣,試圖平穩心緒,可心脈依舊紛亂難平。若非虛軟身子尚倚靠著旁邊土牆,她差點倒下。
「不打緊,你可以松手了。蘭襄,我知道分寸的。」
她緊緊握拳,指尖幾乎刺人掌心。「蘭將軍怎麼偏要代我犧牲!他明明阻止我,自己卻……傻瓜!懊死的人、注定該死的人,有我一個不就夠了嗎……」
「我爹說過,不管東丘或大齊人,都不會有人相信曾任大齊東路元帥的伏雲卿是女子。不論您降不降、自不自盡,東丘大軍一旦進城,除了給他們一個像是重華王的人以外,沒法阻止東丘追究下去,多追究只是徒然擾民。」
蘭襄噪泣看著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主子,這才真正感覺王爺是女子無疑。
恢復女裝的伏雲卿,失去了平日堅實盔甲遮掩,嬌軀縴細得彷佛一折就斷。
即使過去她在戰場上沖鋒陷陣總是領頭的那個,但其實她不是武將,更非勇者,她不過是盡力完成被交付的皇子職責而已。
「殿下,您只管記住,我爹心甘情願還您當年救下咱們蘭家的恩情,也就夠了。」即使隔著面紗,蘭襄也能感受此刻伏雲卿發自內心深處的無聲悲泣。
王爺心底的痛,不比她這個做女兒的少半分哪……因爹爹的死,蘭襄心中縱使曾有怨慰,也消失泰半了。'
「我爹他曾感嘆,為了宮中權勢,硬要一個姑娘家甘冒天大風險偽裝成皇子與九王爭斗,耿直的殿下太過可憐了。打追隨您起,他沒見您真心無憂地笑過。所以,若有那麼一天,能讓您得到解月兌,他會不惜代價幫您。今日,正是如此。」
「但……蘭襄,若我不再是重華王,大齊十四皇女也從不存在,那我、我到底……到底活著又是為了什麼?」伏雲卿幽幽問了,卻沒有答案。
為了妃位,她娘親偽稱生下皇子;為了母妃,伏雲卿不得不當個皇子。即使如此,她一切努力只是希望能讓母妃和父王開心。琴藝畫技、水陸工事,能學的就拚命學個像樣,讓母妃能感到驕傲。
但父王愈疼她,她的處境就愈危險,與九王兄間的嫌隙也愈深,稍有差池,她們母女必定喪命;而到了最後,恐怕連皇子身分也守不住……
低泣漸歇,伏雲卿心痛地將目光拉回城牆上頭。
「是我……對不住你,蘭將軍。原諒我,就連替你收尸安葬都辦不到。」
「那東丘王明明下令,之後要厚葬重華王。看似尊崇,卻又任憑那些士兵們無禮地將遺體翻來攪去,不知在玩弄什麼;還任其在城牆上曝曬示眾九十日。說厚待,根本是虛情假意惺惺作態!」蘭襄看著那場面,不免激憤道︰「虧這城里有不少人對東丘軍的軍紀森嚴頗為贊賞,其實也不過是群烏合之眾……怎麼了,殿下?」
「就我所知,東丘士兵不敢如此張狂。不論厚葬或示眾,是常見的威嚇手段。不過,既已決定要在城牆上示眾,就不該有人擅動遺體;或者,這也是東丘王的命令?他們似乎想從蘭將軍的遺體之中找出什麼……會是什麼理由?」
不對勁。望著士兵們不尋常的舉止,伏雲卿胸口總盤旋著郁悶之氣,揮之不去。
「殿下,別管那些了,我爹的事,蘭祈哥會想法子。眼前最要緊的是讓您平安離開。您留下一天,危險便多一分。雖遠了些,您還是可以去投靠南邊的威遠王或東北邊的海寧王啊!兄弟之中,他們不是與您交情甚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