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錦杉看著面前這座磚雕門樓,保有蘇派建築中含蓄淡雅的藝術之美,可謂是巧奪天工,太過反而顯得矯情,更不是香山幫匠人樂見的事。
見人走了,這次也隨行的陳卯來到他身邊,哼了兩聲。「听說他們這些鹽商每頓飯都吃得講究,天天歌舞昇平,坐擁金銀珠寶,普通百姓卻是過得苦哈哈,朝廷怎麼就放任不管?」
「那不是咱們該插手的。去把大家叫過來,準備工作了。」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人,既然接下工作,就要盡力做好,才不會辱沒香山幫的名號。
當三十多名匠人全都集結起來,姚錦杉跟泥水匠、雕塑匠、彩繪匠和疊山匠討論許久,大家同樣擔心會破壞門樓的穩定性,但換上更粗更大的石柱,雖然解決了問題,卻破壞整體美感,並非他們所樂見的,于是決定暫時保留,其他部分可以先行動工。
他轉身回到倒座房,這次黃家安排他們所有的人住在這里,師父前兩天受了一點風寒,便待在房里休養。
「師父喝藥。」姚錦杉將爐子上煎好的湯藥倒進碗里,親自侍奉。
「這次的修繕工作,你一個人沒問題吧?」蒯亮放下書本,精神看來不錯。其實他身子並無大礙,只是想要順便考驗愛徒的反應能力。
他將東家提出的要求告訴師父。「……徒兒並不贊成,也嘗試說服他放棄,不過東家卻十分堅持。」
「這也是你必須面對的問題,不是每次和東家都能順利溝通,好好想一想,相信會想出個好辦法。」蒯亮對愛徒很有信心。
見師父喝完藥又睡著,姚錦杉才帶上房門出去。
他正要回到花園,就被一名年輕人叫住,他怔了怔,才認出對方是黃三爺的兒子,他們一行人在剛到黃家那天曾經見過,父子倆在黃大爺和黃二爺面前,根本沒有說話的余地。
黃明彰拱手。「姚爺!」
「不敢!」他也拱手回禮。「有事嗎?」
「其實我的祖父相當喜歡那座門樓,記得那是他和祖母成親那一年所建造的,上頭刻著「平泉小隱」四個字,還是祖母親筆所寫,取自于元朝詩人所做的〈鵲橋仙〉,描述一對鶼鰈情深的夫妻在這座園林中隱居,陪著他們走過好幾十年的歲月。幾年前祖母過世,就剩下回憶,如今兩位伯父居然趁祖父病重,決定大興土木,無奈他口不能言,得知此事,只是默默流淚,讓人看了于心不忍。」黃明彰語帶傷感地道。
他可以體會黃老太爺對于所愛之物的珍惜,也能感受到黃明彰的一片孝心。「我很樂意幫這個忙,只不過……」
「姚爺有辦法保持門樓的原貌?」黃明彰欣喜地問。
姚錦杉思索了下,便問了一些有關黃家如何成為鹽商、黃老太爺年輕時的事,想要當作參考。
就這樣,他又思考了兩天。
「姚爺,三太太讓小的送點心過來。」這天下午,老僕提著食盒過來,還有一大壺熱開水。「大家別客氣。」
姚錦杉道了聲謝,讓匠人們休息。
「要不是老太爺正病著,說什麼也不會讓人動這里一分一毫,尤其是門樓。」老僕看著疊山匠在假山洞壑之間忙碌的身影,不禁有感而發。
連奴僕都這麼說,姚錦杉卻苦無良策,接著又听對方說了什麼,愣了一下,連忙追問。「你剛剛說什麼?」
老僕只好把方才的話又重復一遍。「小的是說老太爺曾經提過,死後想跟老太太一起葬在這座園林里頭,因為這兒不只景致好,風水更好,可惜大爺他們不同意,最好只好作罷。」
有了!還真是多虧這位老僕,讓他想到這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好辦法。
又過了兩天,這天早上,姚錦杉帶著拜托黃明彰買回來的羅盤,去見了黃大爺和黃二爺。
「咱們干營造修繕這一行的,對風水也懂得一些皮毛,昨天不知怎麼心血來潮,就拿了羅盤到處看了看,這才發現貴府門樓的方位在當年建造時,肯定經過高人指點。」他一面說著,一面看著手上的羅盤,煞有介事地解釋。「依照天干地支來看,它就擺在財位上,如果輕舉妄動,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黃二爺听到和財位有關,著急地問︰「會怎麼樣?」
「會落到家運衰敗的下場……」他把後果說得嚴重些。「大爺和二爺仔細想一想,在那座門樓建好之後,黃家的運勢是否蒸蒸日上,即便遇上麻煩,也會很快迎刃而解?」他之前曾跟黃明彰打听過黃家發跡的經過,才敢這麼說。
「這倒是沒錯。」黃大爺吶吶地回道。
他斬釘截鐵地說道︰「那都是因為有這座門樓支撐的緣故,如今若要換上兩根石柱,還要在石柱上雕刻,難免會壞了風水,偏偏咱們都收了工錢,不照東家的意思去做又說不過去。」
聞言,黃家兄弟不禁面面相覷,一時拿不定主意。
「若大爺和二爺不相信,我即刻命匠人動工。」只要扯到風水之說,越是有錢有勢的人家就越在意。
黃大爺抬起右手。「慢著!慢著!」
「大哥,萬一壞了風水,那就糟了!」原本黃二爺心中就極為不滿,因為按照算命的意思,只會旺大哥的運勢,自己撈不到半點好處,但又怕得罪兄長,才沒有表示反對,此刻听了姚錦杉這番話,說什麼都不能讓黃家敗在他們兄弟手上。「就只是門樓而已,我看算了。」
姚錦杉見他們已經動搖,看來十拿九穩。「但是咱們香山幫做事一旦收了錢,向來可沒有退還的例子。」
「那門樓的部分就原封不動,銀子也不用退還。」無論他說的是真是假,黃大爺都不敢冒險。
姚錦杉笑在心里。「那其他部分照常動工,一定在兩個月內完成。」
之後他將此事告知師父,蒯亮听了不但沒有責怪,反而哈哈大笑。
「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好方法。」今日若是換做大徒弟,肯定不知變通,還是會照著東家的意思去做,而二徒弟則是會跟對方爭得面紅耳斥,最後不歡而散,只有最小的這個徒弟腦子動得快,想出既能維持蘇派建築風格的特色,又能讓東家接受的法子,這次的考驗算是過關了。
「就不知能唬多久。」姚錦杉苦笑。
「咱們只能盡人事,其他的就看天意了。」蒯亮要他別在意。
事後,黃明彰特地來跟他道謝。「多虧姚爺一番話,才讓兩位伯父改變心意,祖父雖然口不能言,但是看得出非常高興,我代祖父謝過。」
「好說。」能幫上忙就好。
「太太,時辰差不多了。」杏兒在門口喊道。
童芸香用一塊布包住木盒,並在上頭綁個結,捧在手上,這才走出房門。才跨出門檻,就見一只黑橘相間毛
色的貓兒在腳邊打轉,現在家里不只養了兔子繡球,還有這只不請自來的小東西圓滿,不過得要隔開牠們,否則兔子只有被欺負的分。
「要乖乖在家等我回家。」她蹲下來,伸手模了模牠的下巴。
名叫圓滿的貓兒很享受主人的撫模,喵喵兩聲。
「太太要出門?」正在外頭掃地的趙大娘問。
她頷下螓首。「我要去八珍齋,很快就回來。」
趙大娘連忙囑咐小丫頭。「杏兒,你可要好好跟著太太。」
「我知道。」杏兒雖然有張稚氣的臉蛋,但生得手長腳長,個子比一般姑娘來得高,走在童芸香身後,足足多了半個頭。「我絕不會把太太跟丟的。」
「太太慢走。」趙大娘送主僕倆到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