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一直到很晚很晚,她才睡著。
「姚爺?姚爺?」
泥水匠連叫好幾聲,姚錦杉都沉浸在心事中沒有听見。
「錦杉!」這次換程承波喚他。
他瞬間回過神來,看了看他們。「什麼事?」
「請姚爺過來看看這樣行不行?」泥水匠道。
姚錦杉收回正在推刨的雙手,跟他走過去,看著剛砌好的磚牆,和對方討論了幾句,泥水匠又繼續去忙了。
「你在想什麼,想到都出神了?」程承波問。
听到表弟問起,他露出困擾的表情。「我只是在想,她的確是位好姑娘,能娶到她是福氣,可是——」
程承波猜也猜得出來「她」是誰。「既然覺得她好,還可是什麼?」
「可是玉嫻待我情深意重……」
「你覺得會對不起她?」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個表哥愛鑽牛角尖。
他沒有回答,又繼續手上的動作。
「你並沒有做出對不起她的事,就算她嫁給姚錦柏,也不算對不起你,只能說是你們今生無緣。」程承波恨不得敲開他的腦袋。「結是你打的,並不是你死去的未婚妻,所以只能靠自己解開,不要推到別人身上去。」
姚錦杉思索這番話,這道心結確實是自己親手打上的,因為他還忘不了玉嫻,想到她受的委屈就感到心疼,希望為她做點什麼,所以才會豎起一道牆,不允許其他女子靠近。
那麼玉嫻心里究竟是怎麼想的?依她的善解人意,又真的會怨他、怪他嗎?想到這兒,姚錦杉總算釋懷了。
他一臉欣慰地拍拍表弟的肩。「承波,你長大了。」
「我早就長大了,還比你多活三十年。」他差點吐血。
聞言,姚錦杉不禁莞爾。「可在我的記憶中,你還是那個喜歡黏著我、要我帶你出去玩的小表弟,就算你真的老了,在我心中還是跟以前一樣。」
「唉!如果能回到咱們小時候,該有多好。」程承波嘆道。
「我只希望能回到三十年前,那時爹還活著,能讓我再孝順他老人家……還有,讓我早一點發現錦柏的野心。」他落寞地回道。
這次換程承波拍拍他的肩。「既然無法改變事實,就只能去接受。」
「也只能這麼想了……」
第5章(2)
話還沒說完,到街上買點心回來的陳卯匆匆忙忙地進門,拉開嗓門就喊道︰「錦杉哥!錦杉……我真笨!老是改不了口……」
「發生什麼事?」姚錦杉走向他。
陳卯奔到他面前。「老爺子來杭州了!」
「你說師父到杭州來了?听誰說的?」
「我剛剛遇到齊爺,齊爺這幾年和羅爺輪流跟在老爺子身邊,只要出門就由他們其中一個陪伴,我是听他親口說的。」陳卯笑咧嘴回道。
「二師兄也來了……」姚錦杉口中喃道。
程承波代替表哥開口問︰「蒯老爺子來杭州做什麼?此刻人在何處?」
「听齊爺說好像是來杭州拜訪老友,對方姓梁,就住在大井巷,今晚也會住在那兒。」幸好他還記得問清楚。
「我跟蒯老爺子見過兩次面,也算有些交情,明天一早我就送帖子過去,請他到家里作客,你們師徒便可以見面了。」程承波說道。
姚錦杉頷首。「這件事就交給你安排了。」
「包在我身上。」
第二天早上,程承波就派人送了帖子到大井巷,蒯老爺子欣然答應,約莫晌午左右,便來到位于清吟街上的程家。
程承波慎重其事地在大門口迎接。「蒯老爺子,別來無恙。」
「托福!」盡避高齡八十、滿頭白發,下巴還蓄著一把胡子,但蒯亮的腰背還挺得直直的,雙眼有神,連年輕人都比不上。
「這次老爺子來杭州打算待多久?」程承波問。
蒯亮沉吟了下。「大概三、四天左右。」
「有個人想要見您,蒯老爺子看到他一定會很高興。」程承波神秘地笑道。
「是誰要見我師父?」說話的人是齊天雄,五十來歲、中等身材、蓄著落腮胡、長相粗獷,也是蒯亮的二弟子。
程承波賣著關子。「待會兒兩位就知道了。」
接著他把客人請進正廳入座,奴才也送上茶水,蒯亮先啜了口茶水,听見外頭傳來腳步聲,接著有道人影站在門口,便很自然地看過去,當場愣住。
自己的眼力真的不行了,居然會以為看到死去多年的愛徒……
最先有動作的是齊天雄,他瞼色陡地大變,幾乎是從圈椅上跳起來。「錦、錦杉師弟?!」
跨進門檻的姚錦杉來到蒯亮跟前,見師如見父,看著已是白發蒼蒼的老人,眼眶立刻紅了,當場彬下。「師父!」
蒯亮險些端不住手上的茶杯,他顫巍巍地將它放在幾上,兩眼依舊瞪著跪在面前的年輕人。「你……你……是錦杉?」
「正是徒兒。」姚錦杉哽咽地回道。
齊天雄不敢置信地喊道︰「怎麼可能?你不是死了嗎?而且你的容貌……一點都沒變?」
「二師兄,我沒死。」說完,他又看向蒯亮,哽聲道。「幸好師父身體還如此硬朗——感謝菩薩保佑,弟子今日才能再見到師父一面。」
「你真的是錦杉?」蒯亮驚詫之余,慢吞吞地起身,伸出雙手,急切地模了模他的頭和臉。「你沒有死,你真的還活著?」
姚錦杉仰著頭,將自己在狼山遇到山賊、為了逃命而不慎掉下山溝,一夜之間跨越三十年的奇遇娓娓道來。
听完,蒯亮不禁老淚縱橫。「是菩薩知道你心地純善,又是個孝子,才會做出這個安排。我活到這把年紀,還是第一次听說這種事,實在太離奇了……好了,快點起來,別跪著!」
姚錦杉用袖口抹去淚水,從地上起身,攙著蒯亮重新落坐。「徒兒一直想去蘇州見師父,但又怕讓您受到驚嚇,正在猶豫,沒想到師父就來杭州了。」
「應該是咱們師徒這段緣分還未盡,才會這麼湊巧。」他笑道,接著老臉一沉,忿忿不平地罵。「居然謀害親兄長,那種人真是畜牲都不如,你能活下來,真是太好了!」
「是,師父……對了,徒兒已經娶妻,這就帶她過來拜見師父。」姚錦杉匆忙回到耳房,敲了童芸香的房門。
今天一早他便主動告訴童芸香有關師父來到杭州的事,雖然這段婚姻剛開始是不情不願,但如今他已經不再怪她利用自己,更相信一向溫柔賢慧的玉嫻地下有知,也會祝福自己。
童芸香出來應門,心情透著緊張。「你師父來了?」
「就在正廳,我帶你過去拜見他老人家。」
「你真的確定要我去?」她再次問道。
「你是我的妻子,當然確定。」姚錦杉不假思索地回道。
「你不是故意在哄我,是真的願意接受我?其實你不必勉強,不管多久我都可以等……」
姚錦杉看著她,因為一直拿她跟玉嫻比較,總覺得她太過復雜難懂,不夠溫順單純,但這麼做對她來說並不公平。他一向以為自己很會看人,結果先是看錯了錦柏,接著又是這位童家二姑娘。自己確實太過感情用事,人生的閱歷也不夠,才會看得不夠透澈。「我沒有勉強,是真心這麼想。」
「你也不再怨我、恨我了?」童芸香驚覺自己毫無預警地掉下淚來,趕緊用袖口抹去。
姚錦杉見狀,心中那道緊閉的門扉終于打開。「我明白你是身不由己,如果再重來一次,相信你也會作出同樣的決定。」
「我就是這樣的人,為了保護自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你……現在改口還來得及。」童芸香嘴巴上還是不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