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賢兄,謝謝你來了這趟。因為我這身子最多也就再十天半個月了。」她苦笑道。
「什麼?!」
柏尚賢一驚,立刻抓住她的手;這又是另外一驚,因為她雖穿著狐裘斗篷,手卻凍得像冰。
「你……」他哽咽地想開口,卻已心痛到無法說。
「我已有心理準備了,所以才會急著想趕回北墨。」褚蓮城輕拍著他的手背。
「不可能的。你明明就還能坐在這里跟我說話,不會只有十天半個月的……」
「我每清醒一個時辰,便要昏睡一個時辰,若硬撐得久一些,便會頭昏眼花到連眼前有什麼都看不清楚,連氣都喘不過來。」
「御醫怎麼說?」
「御醫和南褚的大夫都要我好生靜養,切莫多想。」她苦笑道。
「我們即刻成親。」柏尚賢牢牢握著她的手,緊盯著她的眼。
「尚賢兄,」她凝望著他,「你的情義,我一輩子不忘——」
「你說過只要我能站起來,你便會和我成親的。」他再次打斷她的話,面容因為大聲說話而開始脹紅。
「若我今日還有半年壽命,我必願嫁你。可若我如今嫁予你,只是讓你平白多了一個亡妻。它日你若要迎娶名門千金,總是會有人忌諱這事……」
「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她伸手拂去他臉上的淚。「我希望我的兄長能得到良妻為伴,讓我在另一個世界也能安心。」
柏尚賢將她的手壓在頰邊,一時哽咽到無法言語,半天之後才又開口道︰「你只當我是兄長,對嗎?這也是你當初不願意嫁給北墨皇帝,而要嫁予我的原因,對嗎?因為他乃一國之君,你不想連累他,對嗎?」
褚蓮城沒有閃避他的注視,只是紅著眼眶說道︰「兄長果然知我。」
「他知道你現在的病情嗎?」
「我怕皇上一時沖動,便請御醫及墨青將軍千萬別提此事,只說我疫病已愈,身子尚虛弱即可。但他心里又豈會沒有數?」誰都知道死亡必然會來到,只不過是不願意去面對罷了。「你該告訴他的。」
「何必呢?」她苦笑地搖頭。
「至少不要有遺憾。」
「所以,我才趕著回去見他一面。我明日起程回北墨。」
「不可!」柏尚賢握住了她的肩,搖頭連連。「你這身子如何趕路!」
「無所謂。已經憔悴成這樣了,再趕路又有何妨。最好是當他瞧見我面色枯槁時,便是斷念之際。」
柏尚賢胸口一陣驟痛,臉色也不由得慘白了起來。還以為她對自己或許還有些男女之情,可她這般為北墨君王著想,又能有幾分心思在自己身上呢?
罷了罷了,情愛之事如何能強求,他既在乎她,便希望她能圓滿所願。
「為兄陪你一同回去。」他勉強擠出笑容說道。
「多謝尚賢兄。」
二人又說了一會話之後,柏尚賢其實還有話想說,可一看到她臉上雖有興致,臉色唇色卻已然慘白,身子也在顫抖,甚至得靠著牆才能勉強坐著,他便催著她快點回房休息。
褚蓮城也不推辭,回房讓萱兒盥洗一番之後,就連自己是怎麼回到榻上睡著的都不知情,當然也就不知道萱兒被柏尚賢喚出去問話,然後柏尚賢去找了墨青,讓墨青發出一封密函給北墨皇帝。
當褚蓮城再次醒來,已是深夜。
萱兒請來了御醫把脈,而褚蓮城喝了些米粥、服了湯藥,讓人點燃屋內所有燭光後,便又催著人回去睡了,可萱兒卻是怎麼樣也不願離開。
褚蓮城看著萱兒紅腫的眼,猜想這妮子方才必是又哭過一回了。她嘆了口氣,握住了她的手。「萱兒,人都難免一死。」
「我知道……」萱兒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可是姑娘還年輕啊。」
「我死前能看到南褚百姓過著好日子,已是沒有遺憾了。」褚蓮城拍拍她的肩膀,發現自己近來安慰人已安慰到對于死亡愈來愈能適應了。
「不可能沒有遺憾……您難道不想多陪陪皇上?」
「能多陪,很好。不能陪,我也認了。畢竟有很多回憶在腦中了。」褚蓮城淺淺笑著,心微微地酸。
「可是……我舍不得您啊……」萱兒彎身趴在褚蓮城膝邊大哭了起來。
褚蓮城撫著萱兒的頭發,用袖子為她 眼淚。「既然舍不得,就在我還活著的每一個時刻好好陪伴我,不要一直去想之後的痛苦。」
「好。我陪您睡陪您吃陪您寫字……」萱兒立刻 干眼淚,站起身。「我這就去灶房拿點心過來,剛炖好一鍋甜湯。」
褚蓮城點頭,由萱兒扶到桌幾前,繼續寫她那篇論南褚將來該如何自處的奏折。南褚臨海,又有藥材之利,若能好好發揮,便是個能生金雞蛋的母雞啊。只是要如何讓南褚人民在歸化北墨之後,覺得被照顧而非被利用剝削,也是要注意之事。
這些事情原本是想當面跟他稟告的,可以她現在的狀況,怕是見了他也無法再多說什麼了,還是先寫下為宜……
「咳咳咳……」褚蓮城抓住綃巾捂口咳了起來,這一咳又是五髒六腑皆抽搐了。
她咬唇忍住申吟,不許自己去吃那最後兩顆萃仙九,于是怎麼樣都無法止痛,只能蜷縮成一團,痛到完全沒听到外頭萱兒的驚呼以及喧亂。
「那群太醫是在搞什麼!誰準你變成這副德性的!」
一聲低喝,嚇得她連痛都忘了。
她勉強抬頭,看見那個她日夜思念的男人竟站在門邊,依然是鷹目冷唇、氣宇不凡,只是臉上卻是她前所未見的暴怒。
「皇……皇上。」
她立刻抓了一顆萃仙九入口,踉蹌地下榻,還沒走上一步,便被他擁進懷里。她沒問安,也沒跪拜,就是緊緊地抱著他。
「褚蓮城,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瞞朕病情!」他怒吼。
「您怎麼來了?」她喘著氣說道。
「得知你疫病痊愈那日,我便出發了。」他瞪著她病人膏盲的模樣,氣到臉色鐵青。
「那是四天前,您比尚賢兄還晚出發,怎麼——」
「日夜兼程。」
七日行程,他硬是在四日內抵達。
「您怎能……您不該……」她看著他,只覺得說什麼都不對,卻又不想什麼都不說。「您……您……雖說是南褚疫病已愈,但如果您有個萬一……」
「又來了!你能不能就一次為你自己的私心……」
第10章(2)
他的唇被她吻住,她用盡全身力氣攬著他的頸子,吮著他——
我不願別的女人踫觸你、我想跟你同游天下、想讓你騎馬載我在草原中馳騁;我一次都沒看過你的騎姿,都說你箭術奇準,馬術亦出眾啊……我想替你生個孩子……不……生很多孩子,願他們都像你……
她對他有好多好多好多的私心,可是她不能說不想說。說了,他會心痛。
褚蓮城心中的吶喊有多少,她的吻便有多激切,吻到她在他唇邊嘗到自己的苦咸淚水。
他將她抱到身上,怎麼擁吻都不足以滿足體內想將她吞噬的;但現下她如此孱弱,他只得松開唇,鉗她在胸前,盯著她的淚光閃閃。
「你要活著,朕要立你為後。」
「不。」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我不許你就這樣消失,我們之間還有那麼多的事要一起做,還有那麼大片江山還未看遍。你若能撐過此時,我們便出游天下,天下奇人何其多,我就不信沒人能治愈你。」他不許她死!
褚蓮城看著他,知他此時已拋卻君王身分,只希望留她在身邊一生一世。而她又何嘗不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