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氣又好笑,卻又舍不得罵她。原來這就叫舍不得啊……
季君瀾睨了下兩個婢女。「你們都下去!」
「是。」彩霞和碧玉很快地退下。
「你要問刺客的事?」
方怡見他開口,幾乎把上半身探過桌面。「怎麼樣?知道主謀是誰了嗎?」
「你能確定不是皇上指使?」季君瀾收起眼底的感情,恢復冷若冰山的模樣。
方怡慢慢坐回去。「雖然我跟皇上才說過幾次話,但是可以從言談舉止中看得出他一方面畏懼王爺,另一方面卻也敬慕著王爺,你是他的親叔父,不只是長輩,也像父親,皇上是絕不會那麼做的。」
「說不定是你看錯了。」他放下碗說道。
她直視季君瀾,想听听他的真心話。「王爺真的認為是皇上要殺你?」
「……不是皇上做的。」那可是他一路看大的孩子。季君瀾在她身邊心情很輕松,一時失去防備。「要在這件事上證明自己的清白,得靠皇上親自去找出來,只有通過考驗,方能建立威信。否則在文武百官面前,永遠只是個黃口小兒。」
當話出口,季君瀾也暗暗吃驚,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把內心的盤算告訴她。看來在不知不覺當中,這個女人已經能影響他的情緒。
「王爺果然用心良苦。」方怡彎起唇角,也表明立場。「我早就看出王爺根本沒想過要逼宮,一切都是為了皇上所布的局。其實我跟王爺一樣希望皇上能成為明君,只不過王爺真的不幫他一把嗎?」
「不幫。」他回得干脆。
方怡又問︰「皇上那兒可找到線索了?」
「目前尚未找到。」季君瀾走到窗前,看著有些灰蒙蒙的天色,似乎快要下雨了。
她快沒耐性了。「他只是個八歲孩子……」
「他不是普通孩子,而是當今皇上。」他的語氣不容轉園。
「雖然他是當今皇上,但還年幼,心智尚未發展完成,更該有人循循善誘,引導他走向正確的路,免得誤入歧途。」方怡正色說道。
季君瀾口氣有些不以為然。「本王一直在旁邊看著。」
「光是看著有什麼用?首先要讓皇上理解王爺的苦心。」她越說越大聲。
他冷哼一聲。「本王只做自己該做的,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方怡覺得這個男人真是難溝通,想了又想,決定講個故事。「王爺可曾听過在非常遙遠的西方國度,有種叫做獅子的動物?獅子又被稱為萬獸之王,不管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所有的動物都要匍匐在它腳邊。」
西方國度?萬獸之王?本王倒要听听她這次又編出什麼歪理。季君瀾用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于是,她清了下喉。「王爺知道獅子是如何教養小獅子的嗎?它們是直接將小獅子推下懸崖,要它靠自己的力量爬上來。」
听了,季君瀾居然點頭。「本王深表贊同。」
「……」方怡把頭轉到一邊,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
季君瀾皺起眉頭。「有話就當著本王的面大聲說。」
「我是在同情未來的小世子,要是未來的王妃知道王爺是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在教養兒子,一定很心疼。」她在心里默念了句阿彌陀佛。
他深深地瞅著她,坐回桌旁。「她心疼,你就不心疼?」
方怡裝傻。「我心疼什麼?」
「你不幫本王生?」
「我可是王爺的妾,王妃都還沒進門,怎能比她先有孩子?這不合規矩,就算有了王妃,王妃也未必會準我這個妾生。」她很聰明地擋回去。
「本王準你生!」季君瀾想要她為自己生的兒子。
她瞟了眼口氣恁大的男人,他說生就生,飽受懷孕之苦的可是自己。「王爺不要轉移話題,剛才說的故事還有下文,要不要听?」
看得出她不想繼續生孩子的話題,季君瀾也只能按兵不動,再找機會提起,否則她一定又會用一堆歪理來搪塞。「說!」
「獅子把小獅子推下懸崖,是要讓它明白弱肉強食的道理,卻不知十只小獅子有九只就這麼死了,其中僥幸存活下來的那只終于爬上來,回到族里將那只老獅子給殺了,然後取代它的地位。其實小獅子並不會感謝父母將它推下懸崖,因為努力活下來的是它,如果當初自己不夠強大,早就摔死了。」方怡看了看他。「王爺明白我這個故事背後的意義嗎?」
季君瀾放下筷子,面罩寒霜。「如果皇上有本事殺了本王,不也同時證明他的能力?帝王之路原本就殘酷且血腥,那張龍椅是用多少具骨骸堆築而成?想要雙手不沾鮮血,那是痴人說夢!」
「如果連跟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叔父都敢殺了,那麼接下來會殺誰?是太後娘娘?還是反抗他的百姓?皇上又會在乎人命嗎?他是否能夠明白生命的可貴?皇上確實是走上帝王之路,但會成為明君還是昏君,他這個年紀正好是最重要的關鍵。」她才不管會不會惹毛這個男人,想說就說。
听完,季君瀾只是用冰冷的眼瞳瞪著她,卻找不出話來反駁。
「皇上是一國之君,但同時也是個孩子,需要被人夸獎、肯定和認同,若是皇上表現得好,就請王爺模模他的頭,相信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方怡態度放軟,又補上幾句。
他下顎一緊。「只有軟弱之人才需要。」
「只要是人就有軟弱的時候。」
「本王從不曾軟弱過。」季君瀾嗤之以鼻。
方怡不以為然地瞟了下眼前的冰山,這不也形同一種保護色,拒絕讓人親近,無非就是不想被人發現自身的軟弱。
「雖然王爺無法苟同我的說法,但不代表就是錯的,每個孩子的能力和資質不同,教養方式也不同,不能以偏概全。」上輩子她的老媽就是這樣教育小孩,後來她更改志願不讀法律,去念了很多人認為沒有出路的英文系,也只說了「路是人走出來的,不要去管別人怎麼說」。她一直很感謝能有個開明的母親,不會硬要她照著父母安排好的路去走。
「飯菜都涼了,快吃吧。」他的意思就是談話到此為止。
方怡才張口,最後又閉上,低頭專心吃飯。
用完膳,碧玉便進來通知轎子已經在大門口等著接攝政王回宮。
「等一等,不能從大門走,要走後門才行。彩霞,快讓轎子繞到後門。」方怡拿著大氅追出來,一面服侍男人穿上,一面嚷道。
彬在地上恭送的一群奴僕全都滿臉驚恐,更驚駭的是攝政王居然沒有動怒,還真的順著他們這位主子。
季君瀾淡淡地問︰「本王就這麼見不得人嗎?」
「要是讓人知道我和王爺之間的關系,誰還敢上門來找我?嚇都嚇死了。」總之就是別擋她的財路。
他搖了搖頭,走向後門。
在等待轎子繞過來的空擋,方怡才猛地想起要幫孫氏的事。「我若有事要請御醫幫忙,可否請王爺幫我牽個線?」
「哪兒不舒服?」
方怡簡單地說明只是想請御醫幫一個人把脈。「我不能泄漏太多,總之需要御醫親口保證,才能取信于他們。」
「給你!」季君瀾從袖子內取出一塊銅鎏金腰牌,上頭雕了條龍,拿在手上很有分量。「拿著它到御醫署找一位叫王義的御醫,他就會幫你。」
她頓時眉開眼笑。「多謝王爺!」
季君瀾模了模她的臉龐。「冬衣應該送來了吧?別著涼了。」
「王爺也一樣。」方怡臉上堆滿笑意。
他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本王回去了。」
「王爺一路慢走。」送他上轎,方怡揮了揮手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