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荀非廣讀聖賢書,飽覽各家詩詞曲賦,墨成寧只是听得津津有味,畢竟知道荀非出身高門,佩服之余並無太大驚訝;倒是荀非對她頗感驚喜,他以為墨成寧身為商家之女,對此僅略有涉獵,卻不料他和她竟有著相同的嗜好。
「爹爹若知道我和你說這麼多,定要怪我拿吟風弄月的事兒來耽誤你。」她笑語嫣然。
憶及墨老爺,荀非笑道︰「令尊是性情中人,若是習文弄墨,定能超越當今詩詞大家。」又道︰「我在家中,不便提及吟詠朗誦之事,家里人也沒那閑情逸致。余平打小和我練武,和我較親,但對這詩書禮樂,卻是……」
墨成寧噗哧一笑,搖了搖頭。
他溫笑道︰「我們心里有數便好。我平日給悶得慌,今日和墨姑娘聊著倒是愉悅得緊。」他瞧了一眼墨成寧手中才咬三口的燒餅,又道︰「瞧你淨顧著和我說話,都忘了吃餅。」
墨成寧啊一聲,趕緊低頭吃了幾口。
荀非悄悄自包袱取出一個黑色方盒,方盒約莫手掌寬,小巧而精致。
「上次在張輝府上,我記得墨姑娘挺喜歡芋泥糕?」他神態有些不自然,裝作隨口問問。
墨成寧想起那日張夫人要她把握機會向心上人表白,如今,只能感嘆緣起緣滅皆有定數。
「倒也不是。其實是我娘對芋頭情有獨鐘,那日嘗到芋泥糕,便想著要記下做法,回家時做給娘吃。」
荀非聞言一愕,正要掀起盒蓋的手陡然止住,只得不動聲色地將方盒推回包袱中。
第7章(2)
墨成寧不解他為何有此一問,見他神色隱約透露失落,瞥見他正收起方盒,心中已明了八九分,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她一急,伸手壓住了黑色方盒,吞吞吐吐道︰「我……我是娘生的,自然……自然也愛吃。」
兩人掌心壓著方盒,一時之間找不到話語,皆是滿面通紅。
荀非緩緩抽開手,干咳了一聲後側過身,假意收拾剩余干糧,眼角余光見著墨成寧拉出方盒,掀開上蓋,揀了一塊芋泥糕,靜靜地嘗著,心中不禁十分歡喜。
待得兩人收拾完,白日已然高掛中天。
扁線愈明,碧色岩壁更顯青湛,幾乎隱形于碧悠悠的蒼穹之中。兩人沿著岩壁模索一陣,突听荀非喚道︰「有人在這題了對子。」
墨成寧湊近一看,只見光可鑒人的岩壁上刻著拳頭般大小的一行字,字跡娟秀,似出自女子之手。春雷絕響晴方艷,斬琴弦斷絲未絕。
兩人一時之間想不出這對子和入口有什麼關系,只將之先記在心里。岩壁極其寬闊,走了一陣,最終在最西側發現了一道岩縫,恰容一名壯男側身而過的寬度。
「我走前頭,你離我十步遠再跟過來,前方若有事也較好對應。」苟非估量地形一陣,料想應無太大危險,便率先走入。
狹路難行,荀、墨二人一前一後走了兩個多時辰,岩縫漸寬,終于納得下兩人並行。
「若非一門心思全掛在絕響谷上,咱們此行倒挺似即將誤人桃花源的武陵人。」墨成寧打趣道。
「當真如此的話,你我莫若在桃花源住下便是。了卻紅塵紛紛擾擾,豈不快哉?」荀非略帶深意地瞧了她一眼。
她假意沒听出他言下之意,接口道︰「那可不行。武陵人出了桃花源後便再尋不著去時路,我若想出外啖啖苦瓜、會會家人可就麻煩啦。」
兩人頓時佇足。
「只怕咱們成不了那武陵漁夫,反倒成了尋訪桃花源未果的劉子驥。」荀非眉一挑,瞧著眼前巨石,緩緩說道。
就見兩側岩壁之間,立著一塊六丈余的烏黑巨石,不僅下方刻意依著石壁之凹凸起落瓖嵌緊密有如榫卯,使得巨石和岩壁間密不透風,頂端處還磨得圓滑油亮,連只鳥兒都無法站定,可見建造之人煞費苦心,彷佛要杜絕外來的一切,或是……阻止里頭的人逃離?
先前的不安再度盈滿內心,墨成寧見苟非四處模索了一陣,並無發現機關,心中不免緊張了起來。
荀非暗忖道︰倘若是尋常岩石,還能借力翻過去,但這巨岩光溜無比不消說,還得攜著一名姑娘同行,萬不可能成功越過。
他模了模岩石表面,估量需在何處落足點地,又想︰昔孫武認為犧附攻城為下下策,其原因為有敵以箭擾之,但如今無此後顧之憂,此法未嘗不可試試。
「墨姑娘身上可有利器?」
「僅匕首一把,銀針倒是不少。」她疑惑地看向他。
「加上我身上余平的橫刀一把,卻是不夠。」
「苟公子要利器何用?」
「我本想以利器插人岩石代替雲梯,未想材料不夠。」
墨成寧喔了一小聲,道︰「荀公子需要幾個落腳處?」
「粗估約要三至四個。」
俄頃,墨成寧忽然拾起地上包裹食糧的行囊,將食物盡數拿開,荀非則褪上的青蔥外袍,兩人相視一笑。
「莫非墨姑娘想到的和我是同個主意?」
褪去了外袍,荀非身上碧湖緞子的中衣襯得他更加灑月兌俊朗,墨成寧不禁多看了幾眼,心中感嘆這樣的人兒若在這陪她喪了命,豈不可惜?
她笑了笑,回應道︰「咱們同時動手,便知你我是不是往同一處想啦。」
當下兩人將手上布巾與袍子在尾端處結了個環,另一端緊緊系在各自的匕首與橫刀上。
荀非後退數步,右手運勁,將手中橫刀射出,嗤的一聲響,就見橫刀已牢牢插入三丈高的巨石上,只露出三分之一的刀身,而衣袍尾端的結環,則垂落在兩丈處。
「走吧。」他說著便走向墨成寧。
「等等,」她提醒道︰「翻過這塊巨石,後方不知是陷阱或是深淵,即便大難不死,也可能非殘即傷……」她欲言又止,想叫他別去了,自己再多打幾個結環,慢慢爬,也能上得去,但話到嘴邊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口。
「毋須擔心,我定會保你我周全。」他頓了頓,又補一句︰「信我。」他堅定的語氣如夏日和風,輕輕撫平她內心驟起的波瀾,她抿嘴一笑,拾起匕首,走近他。
「得罪了。」他伸出左臂托住她的腰,提氣一縱,左足踩上垂墜半空的結環,再一縱,踏上三丈高的橫刀。
墨成寧隨即遞上系著布巾結環的匕首,身子卻霍地一晃,驚險之余顧不得害臊,急忙摟住荀非頸子。荀非接過匕首,右臂使力,將匕首射釘在六丈高處,這次除了握柄,其余刀身全沒入了巨石。
荀非帶著墨成寧,再一縱一躍,右足終于踏上匕首握柄。他個頭較墨成寧高出許多,已可見到巨石後的景致。
他喜道︰「墨姑娘,你識水性嗎?」
「不識……難道……難道後面竟是溪湖?」
「目前瞧來是如此,待會我數到一你就閉氣,切記,要抱緊我。」
墨成寧應了一聲,便听得荀非已在倒數。
「三、二、一!」
他摟緊她腰,一躍一翻,落入了明澄如鏡的湖中。
「撲通!」水鳥驚乍起,綠波擾湖心。荀非托著墨成寧腰身,游到了湖畔,旋即上岸。
從岸邊看過去,那烏黑巨石不僅是出入山谷的屏障,也兼水閘。兩人先前以為有天大的危難在這頭等著,料不到只是一泓清湖,看著濕透的對方,兩人不可抑遏地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轉身一瞧,這才確信已身在谷中。
不大不小的湖泊宛若淚珠,點綴著小山丘頂端陷落的低窪處。不遠處一片綠林,渺無人煙,只傳來啁啾鳥語與蟬聲,遠遠眺望,似乎才有裊裊炊煙與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