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麼都沒見著、什麼都沒見著……不,她什麼都見著了……
視線又移到他背部那道發潰的口子,不禁冷汗直流。她還在難堪些什麼呀!
救人要緊!救人要緊!
她低頭暗忖︰萬物相生相克,娘親曾說︰「藥之所生,草之所息,百步之內必有它物以克之」,這紅背竹竿草會生在哪兒呢?莫非……小小身軀立時跪爬在見血封喉旁,搜尋一種有著赤色葉片的草。
時間每過一分,少年便離鬼門關越近。她心下漸慌,要是有個人死在身旁,日後她肯定會惡夢連連,肯定會更加膽小,肯定會……有些不舍。一個模糊的想法掠過腦海……怎麼會不舍呢?
不多時,她眼楮一亮,發現矮木叢下的小小植株,起身便要去抓,卻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定楮一看,唇瓣不禁上揚。
終于給她找到了,正是紅背竹竿草。
墨成寧快速將那植株連根拔起,用匕首搗得稀爛後盡數抹在他背部。瞥了一眼凌亂披在他身上的衣物,即刻快手替他套回。
她不知要刺激哪個穴道才能使人蘇醒,歪著頭瞪視少年身軀,一晌過後,才用手在他全身「較不令人難堪的要穴」胡亂按了個遍,待按到足底涌泉穴時,就听見少年悶哼一聲,悠悠轉醒。
她面露喜色,連忙轉身背向他,這才放心顯露情緒。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有用處,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嘴邊綻放一朵笑靨,顯現了那單邊的酒窩。
他竟然還活著麼?猶記得意識消滅的剎那,不甘充塞胸臆,可卻又驚訝地發現,不甘之中居然帶有那麼點慶幸;而那感覺在轉醒後,恍若隔世,幽幽自腦中抽離。
「姑娘可是替我解了毒?」他緩緩翻身坐起,背部一陣吃痛。
少年醒了,墨成寧跟陌生人相處的不適感又襲上心頭。
她轉過身來。「還、還沒,先暫時護住心脈了。待會到我家,我取藥給你去余毒。」
他感激道︰「有勞姑娘了。」
這時一直在不遠處的烏騅馬見主人醒了,便歡天喜地的走來。見她瑟縮了下,顯是害怕,少年淡淡一笑,道︰「姑娘若不喜這孩子,我命它自行下山便是。」
說完拍拍馬臀,要它先行離開。
還是個孩子啊,那日後長大豈不是……
「等等……」公子這身子恐怕禁不起自行下山的風險,萬一路途中有個三長兩短,她可就罪孽深重了。
她在心里輕嘆一口氣。「我扶你上馬吧。」她攙著他的臂膀助他上馬,手牽起韁繩,但止不住的抖意讓韁繩不住滑落。
烏騅馬呼出的熱氣不斷往她頂上噴來,她內心已然嗚嗚啜泣起來,這烏騅馬……會不會咬人哪?
一只沾了點泥土的修長手指伸到她耳畔,她微一愣,只听得腦後傳來︰「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話,上馬一道下山吧。」
介意啊!怎麼會不介意!她在心里大喊,但身體卻像是抱到救命浮木般,迅速抓住他的手翻身上馬。
雨點輕落鼻尖,如綿似針,拍打著她燥熱的臉龐,少年不著痕跡地替她擋去部分雨勢。
烏騅馬腳力極健,山路雖崎嶇不平,它卻如履平地般,轉眼間,便到了山腳處的墨府。
少年見這宅邸雖非雕梁畫棟,卻也有幾分大戶人家的派頭,心下沉吟,原來這小泵娘是富戶小姐。起初見她一身樸素青布衣裙,又只身于山野間行走,錯認是農戶之女,如今一想,難怪她總一副不出深閨的小女兒神態。
墨成寧命馬夫將烏騅馬牽離,躊躇了一會兒,才領著少年往偏廳走去。她神色尷尬,垂頭碎步快走,一路上家僕女婢們莫不目瞪口呆。
「小姐不是不喜外人嗎?怎麼帶一個衣衫不整的少年回來?」一名婢女訝道。
另一名家僕嘖聲道︰「平時看小姐木訥內向,沒想到一出手居然就帶回個英俊少年郎!」語氣中帶著些許敬佩。
「公子請在這稍候,我這就去取藥。」墨成寧急急拋下這句話便逃離偏廳。
好難為情啊,眾目睽睽下帶一個陌生男子回來。爹爹說她面皮薄,成就不了什麼大事,她想此話當真不假,因為此刻,她好想丟有余毒的少年,躲回內室,把頭埋進枕頭里恣意大叫。
墨家代代皆精于藥理,唯獨墨成寧的父親是個例外,他一心從商,反倒是墨夫人終日沉浸于藥理中,絲毫不遜于墨家歷代傳人。
墨夫人一日發現四歲的成寧煞有其事地在嗅著藥草,並規規矩矩地把味道相似的藥草分作一堆,甚至會以葉的形狀細分,令她驚喜不已,喜孜孜地要將女兒培育成藥理奇才。但做父親的卻不以為然,認為女兒膽識不佳,需得好好「教育」一番。
唉入藥房,藥香撲鼻而來,藥房里的草藥香氣總能讓她心寧。
墨成寧斂起心神,拉出櫃里的玻璃匣子,正要確認里頭的藥粉是否已結晶完成,只听得門咿呀一聲,接著丹丹走了進來。
「小姐,您可回來了!奴婢遍尋小姐不著,外頭又開始下雨,急都急死人!」
墨成寧取出匣內細紗,就見細紗上滿是白色結晶。她將結晶細心地刮入一旁瓷缽,歉然道︰「對不住,路上遇事有些耽擱了。」
丹丹見小小姐無意多做解釋,便道︰「哎,算了,小姐您平安回來就好啦。小姐今日沒留下來听完‘諸子宴’,當真是太可惜了。您道荀文解那家後來怎樣了?」
墨成寧手握住藥杵,用力將缽內結晶搗成粉末,心不在焉道︰「不是滅族,便是放逐邊疆吧。」她一點也不想听滅門的故事。
丹丹神秘兮兮道︰「錯!那荀家現在吃香喝辣呢。」見小小姐終于被勾起興趣,露出些許渴望神情,她得意續道︰「當時情況萬分危急,眼見隔日荀家就要被殺個精光,苟家向來重文不重武,老老少少聚在廳堂哭成一團。這時荀文解說道……」
丹丹壓低聲線,裝作男子口吻︰「各位,此事因我而起,我千不該萬不該帶娘子去那奸臣府內,我……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墨成寧不由得停下手邊工作,欲聆听荀文解到底有什麼好計策。
「荀文解當晚揮刀自閹,自願入宮服侍厲帝,以表忠誠。」
「啊!」墨成寧險些將瓷缽摔到地上。
「那狗……惡皇帝果然龍心大悅。眾人不知厲帝除了愛美人,同時也喜男色,見荀文解生得極俊,居然將他招為男寵。荀文解怕殃及家人,便事事順從,厲帝更是對他寵愛非凡,連去年駕崩前都指名要荀文解同妃子們一道陪葬。」
墨成寧小臉皺成一團,顯是不想繼續听下去。
「不過荀家從此金銀珠寶、升官加爵,樣樣沒有少。荀文解和阮氏有一名獨子,叫……叫荀非,據說將來也準備入朝為官呢。」
墨成寧嘆口氣,手一擺。「丹丹,這些藥粉是外地商隊帶回來的毒扁豆所煉制而成,可以化去見血封喉之毒,你拿去偏廳給……那位公子,差人替他在背上創口涂上藥粉。切記,只能涂在背部那道口子上,身上其它創口用不得。」她居然忘記問他名字了,也罷,反正不會再見面。
看來剛剛有人說小小姐帶一名少年回來真有其事,丹丹滿肚子疑惑,心想這生性害臊的小小姐會帶生人回府,多半是看那人中毒,想試試夫人研制的新藥品吧。
三日後,那少年身上余毒已清盡。這幾日雖有家僕來替他換藥,卻不見那小泵娘蹤影。他有些納悶,小泵娘不是挺關心他的嗎?直到方才問了一名家丁才知道,墨家千金不是待在深閨,就是在往閨房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