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你太瞧得起自己了,你怎麼敢認定她是為你而死?孫家小泵姑一死,你有打听過唐家的反應嗎?」若真是兩情相悅,唐寶貴為何一點動靜也沒有,反而……
「什麼意思?」李茂生是聰明人,馬上就听出佷女話中有話,全身如瞬間凝結的寒冰拱起背。
「你不曉得唐舉人已和人議親嗎?他要娶的是通政司王大人的外甥女,听說王大人為他打通了官路,不日便將前往蘭州任縣丞一職。」
人要往上爬就要有助力,家大業大的王家有不少當官的子弟,正是唐寶貴的通天之梯,他既得利,又得如花美眷,一舉兩得。
李茂生的面色如同三月的陰雨天,陰沉沉的,他沉默了許久許久才道︰「你如何得知此事?」
李亞男將鼻孔朝天一仰。「叔叔知道什麼地方的消息最流通嗎?就是酒樓飯館、煙柳之地,我有個好姊妹是‘來味樓’東家的千金,那些伙計只要施以小利,就什麼都說了。」
何況她還是特地撒大錢請人打探,以她兩世為人的歷練來看,她覺得內情並不單純,必有蹊蹺。
丙然事實薄如一張紙,不容推敲,孫家二姑娘才死,親舅家就傳出喜訊,毫不避諱的張燈結彩,一家喜、一家哀,十分諷刺的對照,紅衣對孝麻。
很多事真的不堪一查,一起了頭便扯瓜藤似的連成一串,內幕丑陋到不值得一提,全是骯髒污穢。
「所以叔叔你在自責個什麼勁兒?分明跟你扯不上關系,是唐家的人負了孫家小泵姑,她兩頭落空才痛不欲生,因此以死為報復,以為她一死唐家就會避諱,暫時不提與王大人家的婚事,她得不到的也不讓人稱心如意。」
「亞姊兒,不可胡亂臆測,說死人小話有失厚道。」
李茂生心里的愧疚輕了一些,小佷女的話讓他的心有些動搖,他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只念著孫翠娘的好,卻忘了看見湖岸邊她依偎在另一個男人懷中的依戀身影。
他痛過,真的痛過,差一點沖上前拉開兩人,大聲質問兩人將置他于何地。
可是看到孫翠娘粲笑如花、情深意濃,他一步也跨不出去,看著他倆卿卿我我、喁喁私語,他眼中泛著淚光,一轉身,離開了依舊美如天池的湖畔,心卻碎了一地。
她真是因為听到情郎別娶才自盡的嗎?
「本來就是她心大想腳踩兩條船,不然她為何一邊吊著你,一邊與自家表哥私會?她肯定手里捉著大魚,卻不肯放過你這條小魚,等到水到渠成之際再假意哭訴,求你原諒她一時的情不自禁。」戲文看多都會寫了。
不愧是穿越過來的現代靈魂,她猜的一點也沒錯,孫翠娘的確仰慕自家表哥的才華和書香門第,卻也惦念著和李茂生的兒時情誼,以及對她的情深不渝。
因此她周旋在兩人之間,一個安撫,草草敷衍,一個積極靠近,博取好感,舉人夫人和秀才娘子二選一,再笨的人也會挑前者,何況舉人再考秋闈,一朝高中便是進士身分。
她沒料到的是她想攀權附貴,一步登天地往官夫人的路上走去,別人也一樣想借勢攀升,最快的快捷方式是聯姻,誰的幫助最大就娶誰,雙贏的局面誰不樂意。
于是孫翠娘自己背棄了舊日的盟約,她也同樣的遭到背棄,前幾日還信誓旦旦非伊人不娶的良人,在更大的利益前他屈膝了,一轉眼間,狼人本性展露無遺,笑迎新人不留情。
「亞姊兒……」
「二爺、小姐,前面有位書生要來典當一幅畫,可小的看最多值兩百兩,他卻一開口要五百兩白銀,小的不收,他就在前面鬧起來了……」他也是拿人工錢的,哪能自作主張。
因為有感自家的老老少少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一心想入佛門的李茂生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培育家中唯一堪稱聰慧的小女娃,他這佷女的生意眼光不在他之下。
因此他將佷女帶到當鋪,叔佷倆就在鋪子後頭的內院,院子里有三間儲放典當品的庫房,兩間能住人的屋子和一間書房,還有能生火煮食的廚房。
其實鋪子里的伙計便是住在這里,一來因他離家遠,免得每日往返的不便,二來可以就近看管庫房,以免宵小上門。
李茂生眉頭微微一蹙,問道︰「蔣朝奉應付不了嗎?」蔣朝奉是當鋪的管事。
「咱們開門做生意總不好明著趕人,雖然蔣先生三番兩次的言明不做賠本的交易,可是那位書生就是不走,非要咱們收了他的畫。」沒見過有這麼不要臉的讀書人,還拽著酸文嘲諷當鋪名不副實,專坑文人雅士。
「好,我去看看,亞姊兒你……」李茂生猶豫著要不要將小佷女帶上,女子要見外人總是不得體,但是做生意難免要見外人。
李亞男看出了他的為難,主動說道︰「叔叔,我也去瞧一瞧,開開眼界。」瞅瞅究竟是什麼人竟這般難纏?
李茂生遲疑了一下,這才點頭。
第二章玉佩當一兩(2)
一到前堂,果真見一名面容清俊的年輕男子大剌剌的盤膝坐在地上,面前鋪了一張紙質略差的宣紙,他手持毫筆,大筆揮墨,畫起山中老翁江邊垂釣,一葉扁舟在河面上晃呀晃,未見魚蹤卻能感受到河中魚兒的游動。
「是你要典當一幅畫?」
筆尖一捺,畫出出水的水濺,書生收筆,昂首一抬,「正是在下,不知貴鋪收不收?」
「我不……」開價太高,收不起。
一聲嬌女敕嗓音搶白道︰「收!」氣量十足。
「你收?」書生似笑非笑的揚眉。
「是的,我收,不過你連同這張完成的畫一並留下,我讓你典當一千兩,兩年內贖回以十倍論之,你肯嗎?」
李亞男此話一出,李茂生和書生同時怔愣住,前者搖頭苦笑,暗道敗家娃兒,後者訝然之後露出真心的笑容。
書生感激的道︰「新作之畫不算典當品,直接贈與小丫頭你,至于小生的家傳之物請善加保管,兩年內必來取回。」有了這一千兩打底,他的仕途會走得更順暢,不必困窘地看人臉色。
「好,成交。」她賺到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畫。
書生滿臉喜色的離開後,李茂生的臉就垮了,他語重心長的對著小佷女說道︰「亞姊兒,叔叔不當和尚了,若把家業交到你們手中,大概不出一年,大伙兒就會淪為街頭乞丐……」
但是事實證明,李亞男沒有鑒寶本事,卻有出人意料的識人眼光,她認同的人,日後都有大出息。
譬如那位衣衫陳舊、略顯落魄的書生,他姓柳名似南,字文通,是當年要進京趕考的學子,因阮囊羞澀,無法支付上京的費用,因此拿出先人收藏的吳道子畫作做為典當品,好籌措這一路的開銷和官場上的打點。
慧眼識英雄的李亞男看出他的不凡,收畫是假,資助為真,她在柳似南身上賭一把,賭他金榜題名。
丙不其然,在三甲的名單上他高居一甲榜首,更在殿試上被欽點為狀元郎,入了翰林為七品編修。
常言道︰「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意思是指柳似南一旦入了翰林,便已是內閣一員了,只待他再磨練幾年,前景看好,一片明亮,高官厚爵等著他去掙。
包令人驚喜的是,他被榜下捉婿,不到半年光景成了戶部尚書的乘龍快婿,有了管糧管錢的老丈人相助,他風光無限,不到兩年時間便衣錦還鄉,以一萬兩銀子贖回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