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知曉孫翠娘別有所愛的人並不多,李茂生也是無意間得知,他起先不信,而後多方打探,確定確有其事,兩人還明目張膽的出雙入對,孫翠娘一點也不把有婚約在身一事放在心上,甚至有意無意暗示她所愛之人非他,他因此萎靡了一陣子,日日借酒澆愁。
再說了,人家都說到明面上來了,他還能不放手嗎?他的付出是無怨無悔的,哪曉得孫二小姐反過來扇他一巴掌,狠狠地以死讓他名聲盡喪,她的死似在嘲諷︰你憑什麼退我婚?要退婚也是由我提出,你讓我沒面子,我就讓你悔恨終生。
孫翠娘的死造成孫、李兩家反目成仇,也令他懊悔自己太過沖動,好心變成了壞事。
「叔叔,你就別抱怨了,咱們家里就你、我兩個聰明人,我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再聰明也當不了頂梁柱,可你就不一樣了,要是沒有你支撐門戶,咱們那一窩子草包……」嘖嘖!真是慘不忍睹。
就說她爹吧,明明是長子,卻對管理當鋪一竅不通,人家拿了一文不值的假玉來典當,他給人家八百兩,把人喜得跳了三尺高,樂過頭的說出假玉也能賣錢,這才露出馬腳。
至于她娘只管內宅不理庶務,秉持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信念,大字不識幾個,算盤不會撥,賬本成堆成堆的堆成小山,要不是當女兒的她看不過去幫忙理一理,家里被膽大的奴才貪墨多少都不知情。
而她大哥嘛,那真是再迂腐不過的酸儒,承繼祖上濫好人的品性,誰求到他面前都傻乎乎的好好好,也不問自己能不能做到,沒主見到令人發指,得讓妹子在前頭擋著才不至于出什麼大亂子。
小弟今年四歲,古靈精怪的小奸小惡倒是有,可是卻看不出聰明勁,機伶有余卻嫌少了慧黠。
一個個都不出色,在要求甚高的李亞男眼中與草包無異,但是子不嫌母丑,縱是草包也是她的家人,只有受著了。
「胡扯什麼?!你這小腦袋瓜子里盡裝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家子的厚道本性都被你說得一無是處了。」李茂生想反駁佷女滿嘴荒唐,可是他發現反駁不了,她說的是事實。
他們李家的確後繼無人,他大哥不是無能,而是對縱情山水更有興趣,一說到生意經馬上露出一張苦瓜臉,神色沉重的一手搭上他的肩,直言「哥不行呀」;一看到帳簿上的數字就發暈,回他一句「你給我幾畝田,讓哥下田干活去」。
遇到無賴又有弟萬事足的兄長,李茂生真的拿他沒轍,面對亦兄亦父的大哥,他打不得、罵不得,只能看著大哥一臉得意地把所有事情都推給他這個唯一的弟弟,一點也不擔心他圖謀家產。
「叔叔,你彈我腦門,萬一把我彈笨了,你得養我一輩子。」她是細皮女敕肉的小泵娘,用這麼大勁干什麼。
看到佷女女敕白的額頭泛起一抹紅暈,他面上一訕。「叔叔養得起你,你別瞪壞了那一雙好眼。」黑白分明,澄澈干淨,如兩顆最純淨的琉璃珠子瓖嵌在其中,散發玉石的光澤,明亮照人。
看到佷女已有小美女的雛形,他與有榮焉,雖不是自家閨女,他也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
李亞男一記必殺眼神。「你不是要去當和尚了,你要靠化緣養活我嗎?」
「這……」李茂生只能干笑。
「你佷女我雖然不是用瓊漿玉液養大的,可你好意思讓我吃素嗎?你想當和尚是你的事,我一點當尼姑的意願也沒有。」她是個俗人,寧可居無竹也不可食無肉。
他整張臉都紅了,羞的。
她的這張嘴比刀劍還鋒利,正中要害。
「孫家小泵姑的死和你有什麼關系?是她自個兒想不開,你倒好,偏往身上攬事,好給別人多些嚼舌的話題。」本來無一物,他偏要惹塵埃,非把明鏡抹黑了才甘心。
一提到心頭的那個人,李茂生原本清亮的神情略顯黯淡。「怎會沒有關系?要不是我莽撞地提出退婚,她也不至于怒急攻心,懸梁自盡……她是個好姑娘。」
即使孫翠娘做了對不起他這個前未婚夫的事,李家人的心性向來有容乃大,明明是她的錯也不口出惡言,還極力為其辯白,盼能為她留下好名聲,她不愛他不是他的錯,而是他不夠好。
一個家世平平的秀才,與一位前途無限、即將參加會試的舉人老爺,眼沒瞎的人都會選擇後者,一旦中了三甲,一個進士夫人的頭餃是跑不掉,日後入閣封相大有可為。
他就是敗在不善言詞,不懂得討姑娘家歡心,加上功名不如人,才會心灰意冷的拱手相讓,盼她能得良緣。
誰知喜事變喪事,未見佳人展笑顏先聞死訊,教他情何以堪?他一開始的出發點是為了成就一對佳偶,而非將人逼入絕境。
看他那副自責樣,李亞男忍不住酸道︰「你怎麼不提她那位唐表哥,情濃意切的情郎……」
「亞姊兒……」李茂生一听大驚失色,他從未向人提起過這事,小佷女怎麼會知曉?
看出他話有未竟,她嘴一撇,糯米團子般的小手往他肩上同情的一拍。「叔叔一喝醉就會說醉話,該說、不該說的全說了,還抱著酒壇子哭得一塌糊涂。」
「你……你都听見了?」他臉上臊紅,這種丟人現眼的事被一個小泵娘撞見,他有何顏面做人?
李亞男咧開嘴,嘻嘻笑道︰「前面听一點點,中間听一點點,後面再听一點點而已,你說十幾年的感情不如表哥的一句花言巧語,我做錯了什麼,要得你如此的對待……」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她扳了好久才把那只手扳開,氣呼呼的瞪著欺負小孩的叔叔。
「這件事你有沒有跟別人說過?」李茂生不想鬧得眾所皆知,畢竟亡者為大,就讓她走得體面。
李亞男很嫌棄的睨他一眼,「未過門的嬸子水性楊花這種事傳出去,我們李家臉面上很光彩嗎?」
她能向誰說?家里這些無腦的只會息事寧人,以寬容的心原諒別人的過錯,她說了也是白說,只會突顯自身的陰險,何況家丑不可外揚,她連最好的姊妹也一字不提,要不是孫子逸逼人太甚,她連提都不想提那個水性楊花的爛人。
還好……李茂生吁了口長氣。「亞姊兒,別用惡毒的言語形容別人,她雖玉璧有瑕,但終究沒害過人。」
「沒害人?那你算什麼?你都為了她鬧出家了。」為這樣的女子賠掉一生太不值得,避世也是一種逃避。
為了不是自己的過錯自我懲罰,那是傻瓜的行徑,人死後不言生前過失是為人厚道,但不表示別人的錯就要加諸己身,他的愧疚沒有必要,人家肯定也不希罕。
姓孫的就是喜歡折騰人,人都死透了還不放過在世的生者,非得拖入深不見底的泥淖之中,一同沉淪。
看到叔叔對孫家的小泵姑一往情深,李亞男就來氣,她暗暗在心里想著,最遲三年,一定要讓叔叔娶妻生子,徹底忘記負信背義的自私女子,他們李家不能被一名女子拖垮。
李茂生笑得有點勉強。「這是叔叔自己的決定,與她無關,她畢竟是因我而死,我必須付出代價。」
自責、內疚、舍不得,畢竟他倆定的是女圭女圭親,打小就相識,小時候也在一起玩過幾年,後來因漸漸大了才少有往來,遵禮而行,偶爾的會面也是匆忙。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說沒感情是騙人的,只是孫翠娘要的人不是他,他能做的事是願她一生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