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有眼無珠,求大人饒命!求大人開恩!」想起她對沈蓉清的態度,真的把人得罪慘了,銀花不由得後怕起來。
「你們一個一個都叫我開恩,怎麼做的時候不多動點腦筋,總貪著不屬于你們的東西呢?」陸長興狀似呢喃,突然開口喊了聲。
「駱雨,你還在吧。」
「是。」駱雨在外回道。
「把人帶下去交給她父親,其他的你知道怎麼做。」陸長興顯得有些累了,擺了擺手,便閉上眼楮。
駱雨帶走銀花之後,約莫半刻鐘,人又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名背著藥箱,灰撲撲但精神奕奕的老大夫。
「幫主,大夫到了。」駱雨有些心驚,陸長興的動作、神情,都與他方才離去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幕一模一樣。
「嗯。」陸長興睜開眼,清亮如無雲的朗空。他看著大夫,擱下蓋杯,起身領他進了廂房。駱雨則在兩人離開議事廳後,自行離去。
陸長興推開房門,屋內一片狼籍,他卻不以為意,拉過一張圓凳子擺在床鋪旁邊。「大夫,坐。」
「多謝幫主。」大夫致謝,先把藥箱擱到布滿殘羹、雜亂的桌上,才撩袍坐到圓凳上。行醫多年,不該問的他絕對不多問一句,不該看的也會裝作沒看見,就像現在,沒有對床帳後方的人露出半點好奇的神情。
「內人昨天淋了雨,早晨起來,皮膚有些燒熱,怕是病了。」陸長興坐上床邊,從中分開厚重的床帳探了半身進去,將沈蓉清的手從床帳底下拿了出來,並沒有讓大夫看到她的樣子。
不過從她手腕上一圈已經泛紫的紅痕看來,也知道不只淋雨這麼簡單,怎知道床上的人身上還有什麼其他的外傷?
大夫眉頭未皺,直接搭上沈蓉清的脈門。陸長興狀似無意,雙眼卻死死盯著大夫的神色,見他一會兒訝異,一會兒苦惱,心也提得慌。
「可有什麼問題?」陸長興最終還是忍不住,率先開了口。
「尊夫人最近情緒起伏過大,傷了根本,身子泛虛,昨日又邪寒入體,自然抵擋不住而發病,又有些滑胎的現象……夫人現在不能隨意用藥,怕傷了妊娠,我先開一帖安胎藥,至于其他病癥我得回去仔細研妥藥方,再給您送過來,幫主可先讓夫人多喝溫水。」大夫收回手,撫著花白胡子。
「你、你是說她……」陸長興瞠目結舌,掀開床帳看著沈睡但神情不穩的沈蓉清,又驚又喜又慌,回頭端著一張八爺臉問大夫,卻不忘把沈蓉清的手收回被下。
「你說她有滑胎現象?情形可嚴重?」
「幫主莫慌,夫人身子骨不弱,應該也有服藥調理了一段時間,現在盡可能讓夫人臥床休養,半個月後應當無礙,等胎象穩定且足三個月之後再行房事,但也不可過于猛烈。」大夫起身走到圓桌旁,打開藥箱挑揀他事先備好的藥帖,拿出兩帖安胎藥。「三碗水煮成一碗,若夫人有嘔吐,可加生姜一塊兒熬煮。」
「多謝大夫。」陸長興接過安胎藥,神情復雜,明明是件開心的事,心頭就是有道烏雲散不了。
「幫主放心,小心調理,夫人不會有事的。」大夫背起藥箱,準備告辭。「診金等我擬好藥方再一道收取,先走一步了。」
「我送大夫。」陸長興手持著藥帖,將大夫送到議事廳外,便繞到廚房吩咐廚娘熬藥,再要了一壺熱水。
听見幫主後宅有喜,大伙兒開心極了,直道恭喜。陸長興一一謝過,走回廂房的路上,卻一步比一步沉重。
瞧瞧他昨天干了什麼混帳事?
他略帶遲疑地推開房門,將熱水擱到桌上,倒了半碗,再兌冷茶,捧著茶碗放輕腳步來到床鋪旁,深吸了一口氣,才將床帳掀開。
棉被蓋上了她的脖子,並未蓋去她下顎的指痕,還有受創的嘴角。這些傷都是他造成的,棉被底下的青青紫紫有多嚴重,他比誰都清楚。
氣消了之後,愧疚便浮了上來,萬一沈蓉清防他,刻意疏遠他,接下來的日子叫他怎麼過下去?
「蓉清。」他硬著頭皮,故作無事地喚她,坐到床邊,單手將她扶進胸懷里靠著,見她閉目不醒,睫毛微微抖著,就知道此刻的她已經有意識了。
「喝點水。」
他將溫水仔細地喂到她的唇邊,沈蓉清不敢不喝,她的身體跟心靈都留有對他的恐懼。
「我知道你醒了。」他一開口,便感受到她身子陡然一僵,不由得苦笑。
「我不逼你回我話,可我說的一字一句,你都要听清楚了。我陸長興就是這麼個喜怒無常的人,你害怕也好、不屑也罷,這輩子你休想從我身邊逃開,否則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把你捉回來懲治。只要你乖乖的,你要我為你摘星星、摘月亮,我都給你取下來。」
在他懷里的沈蓉清吐出一口濁氣。她身子還疼,嗓子干啞得緊,昨日遭受的屈辱歷歷在目,絕望的感覺依舊清楚,本來打定主意不回應他,把自己的思緒鎖死在這具殘破的軀殼里,卻因為他幾句話中掩飾不住的懼意而服軟心疼。
她身上的傷有多重,他的恐懼就有多深,可這不是傷害她的理由。
「最艱難的時候都挺過來了,我怎麼會尋死?可我太高估自己了,以為自己有本事救人,卻差點賠上我這條命,看到你來救我,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她笑了笑,嘴角有些疼。「卻沒想到我等來的男人,一心心念念的男人、想過一輩子的男人,差點把我玩死在這張床上,就只是為了懲治我。」
陸長興抱著她的手一緊,臉色沉了下來。
昨天失去理智傷了她,一早起來他就後悔了,可是見她投水的余慍未消,他也煩了一個早上,沒想到她是為了救人。
是他後來救起,然後扔給駱雨照顧的小伙子嗎?
知道自己誤會了她,還虐了她一身傷,陸長興恨不得給自己幾刀子。
身體的創口會好,心上那道疤呢?她本已千瘡百孔,而誓言做她避風港的人,又反噬了她一口,吞掉她唯一的那道光。
他真是畜生。
第10章(2)
沈蓉清不知道身後的他思緒百轉千回,早就把自己咒罵了千百遍,低頭看著自個兒手腕上的傷,淡淡地說了句︰「你居然拿這方法來懲治我……連你也瞧不起我嗎?」
「不!」陸長興立馬否認,心疼得要死,像有人拿著帶刺的藤蔓緊緊地綑了他一圈。
「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失去你,看你投河,我整個人都瘋了。蓉清,我不能沒有你,我會瘋的,我會瘋的!」
「我知道,當你托我上岸,我回頭瞧不見你,以為你力盡落水時,我也以為我失去你了,要不是路雨阻止我,我真的要跟你去了。」沈蓉清回想起當時絕望的感覺,居然比他加諸在她身上的還要強烈。
「我也怕失去你,怎麼會想著離開你呢?」
「蓉清……對不起……」陸長興埋首在她頸邊,緊緊地抱著她,又怕勒疼她,一下松、一下緊的,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是氣極了才這樣,尋常不會的,你在我身邊這麼久,肯定知道,下次不會了——不對,是沒有下回了!」
「隨便你怎麼發誓。」沈蓉清忿忿地說。「真有下回,說不定真的被你玩死了!」
都不曉得她是怎麼撐過來的,原本沒有尋死的念頭,在他的肆虐逼迫下,都想自行了斷了,誰能接受前一刻還處處呵疼的枕邊人,一下子變成從深淵爬出來的惡鬼,不听任何解釋,只知道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