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愛,不是嗎?而不應該是素未謀面的那樣不明不白。
「莫愁小姐一定又在想那些什麼「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東西了。」小紅不以為然。
「唉。」殷莫愁未語先嘆。她不是情烈熾熱的女子,對感情,卻如同這般的執一,但求不負己心。「我不求轟轟烈烈,只求一份單純素樸的感情。「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平凡完整而深刻的一份感情,相守到白頭,如此而已。
但她和姚文進什麼都不是,卻有那樣荒謬的親近關系,甚至是迫于不得已,她不得不前來投靠姚家,如何不教她感到遲疑和茫然?
又來了。小紅搖頭。「莫愁小姐,都跟你說過好幾次了,你怎麼又在想那些沒用的東西。你跟若然姐要是能調和一下就好了。你們兩個,一個不食人間煙火,成天嘆這愁那;一個柴米油鹽,鎮日錢錢錢,教人一樣頭痛。」同姓殷,也算同吃一個米缸的米長大,性格卻差這麼多。
「小紅!」女乃娘斥喝一聲。這丫頭愈來愈沒規矩。「你這張嘴愈來愈會說了。」殷若然笑一聲,輕輕擰了下小紅的腮幫子。轉向殷莫愁。「莫愁姐,你別想太多,」打小一塊長大,習慣了她這種沒事多愁的性子。「你和姚家公子的婚事,雖是父母之命,在小時就指定的,但你要是不喜歡,屆時我們隨時可以離開。」只指望暫時有個落腳處,先容她喘口氣就好,以後的事,等定下來再從長計議。
「又在瞎說什麼。」換女乃娘搖頭,「不是女乃娘要說你,你這性子可要改一改。我們女人,禮法傳統是最緊要的,閨秀千金當以禮法為重,以貞靜為本,緊守三從四德的規範與禮節,才不會讓人議論。」知道她不合時宜,時而冒出些古怪的想法,甚至做出些悖于閨閣的事兒,但她習慣,別人可不會習慣,愈說愈憂心忡忡。都怪她家老爺夫人,好端端的女孩家,教讀什麼詩文,結果讀得滿月復詩書,卻一肚子的不合時宜。
「莫愁小姐,」女乃娘轉向殷莫愁,「我們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有個安穩幸福的歸宿。老爺為你選定的親事,是絕不會錯的,你就安心,別再胡思亂想,乖乖地遵照老爺的安排去做。況且,夫人過世前,念念不忘的就是你的將來,囑托我們一定要將你平安送到姚家,看你有個圓滿的歸宿。你總不忍讓夫人死不瞑目吧?而且,老爺若是地下有知,也會和夫人一樣,擔心你的將來。」
「是啊,莫愁姐,女乃娘說得雖然有點那個,但也不是全無道理啦。」真是!女乃娘只要一逮到機會,就要說教一番。她雖然有大半不同意女乃娘說的話,但現下只要別生出枝節,就什麼都好都可以。「殷姚兩家是多年舊識,兩家老爺當年又是同榜及第,交情非比尋常。你是他故人的女兒,又是他未過門的媳婦,他絕不會虧待你的。而且,我听說姚少爺是個文質彬彬的公子,頗有長才,詩書五經無一不通。你這次前去,正好夫唱婦隨。」
殷莫愁反嘆口氣,說︰「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只是——」
「你在擔心能否與姚公子情投意合,是吧?感情這種事,是可以培養的。等到了姚府,與姚公子朝夕相處,自然而然就會生出濃厚的感情,和姚公子成為恩愛的夫妻。」皇天在上,她真的不是存心要把殷莫愁給賣了。至少,姚府官大業大,當上姚府少夫人有人侍候又不愁吃穿。
「也許吧。」殷莫愁又是輕輕一嘆。感情之所以為情,並不只因于它的轟烈,才教人蕩氣回腸。這樣的細水長流,毋寧更是她所要的——她只要求一份平凡深刻且完整的幸福;只求一份真情真性,許見白頭。
「一定會沒事的。」有事也要說沒事,到時真要不成的話,再想辦法就是。真是!偏偏指婚的是莫愁姐,要是她的話,就好辦多了。
殷莫愁微扯嘴角,隨即斂容,露出一絲哀愁。
「對不起,若然,都是因為我,連累了你,還有女乃娘。這一路,辛苦你們了。」女乃娘有個女兒嫁到京城外不遠的縣城,一直想接她回去奉養,但女乃娘始終放心不下她們。
「快別這麼說,莫愁姐。說起來,多虧有你,我們才能安然過到現在。」這完全是肺腑之言。殷家全是靠了殷莫愁才能衣食少憂地過到現在。
「我的事不打緊,別替我擔心。」女乃娘吸了吸鼻,感到心疼。「人家哪家的千金小姐會像這樣,吃這麼多苦頭,如此命苦。奇怪?我們明明托了人上京通報姚大人,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竟然一直沒消沒息。唉!若是老爺還在就好了。」
「好了,我們快走吧。」殷若然催促。這一老二少再唏噓下去,可要沒完沒了。
山路雖不若官道的平坦,倒也沒有想象中的崎嶇。途中除了一些砍柴的樵
夫,不時也有一些商賈行人來往,並非荒無人煙。一路上,殷若然沒少東張西望,但甭說什麼奇樹了,就連尋常的野果也不多見。好不容易走到了半山頭,女乃娘畢竟上了年紀,拖著腳步氣喘不休。
「累了吧?女乃娘。我們歇會兒。」前頭不遠有座茶棚,清風送涼,正好催人疲累。
那茶棚僅是用幾根木頭和茅草搭建而成,雖然簡陋,卻矗立得教人莞爾;還山寨似地在棚前築起了一道半拱鏤空的弧門,橫豎一道門坎,門坎上大大刻了「情檻」二字;門楣上則橫書「償情門」三字,下方右側門柱上還有一行耐人尋味的聯語——
入此情門一笑逢
殷若然與殷莫愁走至,停在門坎前。看著那行聯語,殷若然不禁莞爾。小小茶棚,竟也學起人家名樓的派頭,賣弄起風雅詩情。
可要學也學得象樣點,既是對聯,怎只得一聯。促狹心起,撿起一塊尖石,在左側門柱上歪斜地劃下一句聯詞——
越彼情檻眾緣生
這樣順眼多了。丟下石頭,拍了拍手,唇邊兀自帶著促狹笑意,水目一抬,不意撞上棚中一雙冷眸。惡作劇不防被人瞧見,有些尷尬,裝作無事,跨過「情檻」,踏入「情門」。
身後頭,殷莫愁仍立在門坎前,喃喃念著,一時竟有些怔忡。
入此情門一笑逢?
聚散情緣,茫茫人世,她一生既定,又能與誰邂逅相逢?這荒山茶棚,「情門」內鎖著的,又該會是多少殘缺的緣淺與擦身而過?
一笑相逢;抿笑而去以後呢?是否就此天涯相忘?有多少故事串起又散落,來不及發生得無始無終——
這山間茶棚一句無心的聯語,不意牽引出她的傷感與怔忡,既傷身世,亦感人世蒼茫。
她垂下眼,輕輕搖頭,心里暗嘆一聲,舉步跨進門坎。
角落里,一道英冷的身影正自顧盼,眼底猶含笑意,無心地朝她望來;她同般的不經意,微一抬頭,迎面竟就遇上那一雙帶笑的眼眸。
她愣了一下,心頭騫然一跳。那眼眸如定,無聲望著她,似乎也怔住了。
命定或偶然?抑或是邂逅的開端?
那是個氣宇略帶英冷的青年公子。眉如劍,眸如星,表情微淡,容顏刀鐫的深刻。雖作尋常書生打扮,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感覺他的與眾非同及一股不明所以的氣勢。他並非那種俊美男子,但光芒冷熾,舉手投足處處讓人感到氣魄魅力,顧盼間卻又流露出一股文士的風流神采,且參著武將的威峻。雖然看似缺少柔情,卻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