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隊被我那些弟兄剿了,接下來你不會想就這樣自己越過邊界吧?」他只是問問而已。
她停頓了一下。
「都走到這里了,焉有回頭的道理。」
「要不,留在我的塞子里,和我湊合著過日子吧?」他看她挺對眼的。
「大哥,湊合著是沒法過日子的,沒有兩情相悅,會很辛苦。」就像她跟鳳鳴一樣……
「我說不過你。」結論,剛剛應該一刀砍了她的,要不,奸了也可以,現下是最糟的情況,不論要奸要殺、要烹要煮他都下不了手了。
娘親的!
「天色不早,我得去和弟兄們會合了。」他起身,拍掉上的泥葉。
她頷首,五指用力壓著地也起來了。
她的腳扭到,不夠力。
「這藥帶著,一天換三次,別沾水,保持潔淨,這樣傷口才能好得快,」猶豫了下。
「記著了嗎?」
「謝謝大哥。」
「把你害成這樣你還謝我……」他發脾氣,氣的人是自己。
「保重!」
「你也一樣!」賭氣的嗓子一壓。
「少殺生,日子也能過的。」臨走,她輕輕說了聲。
「嗦!」
霜不曉慢慢的離開,離開那個土匪的眼前,找到往山澗上的路,她才想起來,忘了問他的名字了。
踱著腳一拐一拐的走,山路崎嶇,到處是石塊,跛腳走得辛苦,她得找個東西來支撐,要不然她今夜要想爬回山道將難如登天。
她在沿路的大樹中看上一根還算堅固的樹枝,雙手並用的折了下來,去掉樹葉,總算有根拐杖了。
可是手掌心的皮在剛剛折樹枝時磨破了,她甩甩手藉以甩掉些疼痛感,咬撕下一塊布纏著,不再理會。
這一整年出門在外,改變了霜不曉很多,一塊大餅配著水可以充當一餐,破舊的衣裳洗淨以後補一補也能穿,甚至在大娘那里學會納鞋底,她越來越賢慧,以前荼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就好像不存在似的。
至于身體的磕磕踫踫不可能免,她也越來越處之淡然。
往上爬顯然比下坡難多了。
她得回去,回去看看那些曾經照顧過她的大叔大嬸,那些開朗樂觀的人們,也許會有像她一樣幸運的活著。
柱著拐杖,雖然不容易,但她在烏日西墜以前終于回到山道上。
細微的黑塵隨風卷著,那是焦土,風將它們吹散,帶到四方,幾處的火光燒著殘金的貨架、旗幟,橫尸遍野。
霜不曉拖著腳步,慢慢的走,偶爾蹲下去察看那些臉上尚有血色的人有沒有鼻息,一步步沿著山道走過一遍,最後她佇立在風中,淚,悄然地滑過心口。
不論情況有多糟,起碼、起碼,不能讓他們曝尸荒野,她得想辦法安葬他們。
她翻動那些盜匪拋棄不要的貨物,找到一把鏟子。
蹲,她握緊鏟子挖起地來。
第7章(1)
垂雲夜幕吃掉了僅有的光亮,風刮過霜不曉單薄的身體,她仍舊專注著手上的活,泥地緩緩的被挖出一個窪子,她壓根沒注意有點點的火光,且為數不少的由遠而近,逐漸往她這里過來。
「夠了,住手,你瘋了嗎?」龐大的身影,蒲扇大的手握住她手中的鏟子,強制她住手。
霜不曉遲鈍的抬起頭來,眼里是一片呆滯、茫然,冷風吹亂了她的發,小臉蒼白如紙,嘴唇一點顏色也沒有。
來人是去而復返的土匪頭子。
「不是要趕路嗎?邊界離這里可還遠的咧,回這里做什麼?你就算把一雙手挖爛了也埋不了那麼多人,你到底有沒有腦筋!真會被你氣死!」他罵聲咧咧,只是那斥責聲里夾雜著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的東西,那是他當了土匪後再也不曾在心里洶涌過的東西。
真心實意的關心一個人,不帶任何目的。她說不出話來。
「喂……」
「他們……都幫過……我……不能讓他們躺在這里……我的良心……會……過不去。」眼楮聚焦,認出了人,吶吶的解釋,在寒風中待太久,連嗓子都啞了。
「良心、良心,你都快跟他們並排躺在一起了,還跟老子講良心?良心要真值錢,我腦袋給你!」瞧那身子抖得像落葉似的,不像話!
霜不曉垂下頭,還想要往下挖,鏟子卻不听使喚,「當」的聲滑了下去。手,抖個不停,一絲力氣也沒有了。她試圖用左手抓住右手,一只手不行,兩只,總成吧?可惜,兩只已經疲勞過度的手都不听使換了。
「娘的!」他咒罵道。
她那還叫手嗎?
「還看、還看,你們這群混蛋趕快給老子動手,杵在那里當挺尸啊?誰敢偷懶,今天的入帳就沒他的分,趕快干活去!」他轉頭,惡狠狠的朝拿著能能火把、鋤頭、挖鏟,還有很多工具,圍成半圈的男人們大吼。
男人們模模鼻子,一哄而散。老大今天特別暴躁啊。
霜不曉很累,累得連轉個頭都不容易,但在那些火把的照亮下,她模糊的看見那些土匪分工合作,有的開始挖洞,有的用板車搬運尸首,有的砍樹,把木頭劈成兩半,要替那些人做墓碑。
他們要埋葬這些喪命在他們手里的人。
真是諷刺!
霜不曉何嘗不知道,人是最矛盾的動物,黑的不一定黑透,白的也不見得純然潔白,總有一道灰色的溝橫在中間。
「你給老子過來!」派完工作的人回過頭來吆喝動也不動,呆呆跪坐在泥地上的她,可看她虛弱的模樣,口氣不覺放軟,「站得起來嗎?」
她緩緩點頭,哪知道因為跪坐過久,下肢已經不听使喚,起身時一陣頭暈目眩,人就往後倒了下去。
倒進一雙強壯的臂彎里。
「我把你當妹子,沒有非分之想,你不要以為老子吃你豆腐。」已經稍微知曉她的個性,真的不敢再領教她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
霜不曉疲乏的閉眼,點頭。
賊頭扶著她走到大樹下坐著,示意一旁跟著他的嘍羅將火把拿近一些,好讓他看清楚霜不曉的情況。
斑駁火光下的她攤著一雙手,原來是左右手破皮了不知幾回,幾乎血肉饃糊,連破布都黏入血肉中,難怪她痛得連握拳都沒辦法。
「你這樣不行,你需要休息還有治療。」即便是大男人的他,看了這樣子也覺得痛到骨子里去,她居然吭也不吭一聲,她這心性,唁。
「我有你給的金創藥。」雖然疲倦,她仍是逐宇說得清楚。
「金創藥又不是萬靈丹,你以為能治百病嗎?我山上有個學過醫的,他醫術很不錯,你讓他瞧瞧,瞧瞧,我才心安。」
「我要看著他們入土。」那些曾經照顧過她的人都還沒被安葬,她不放心。
「你不信我,明天你一睡飽我就帶你來看,這樣可以了吧?」
「好吧,我信你就是。」她的聲音細如游絲,幾乎快虛月兌,那山寨,看來還是非得走這一趟的。
這天好長,長得沒有盡頭。
賊頭交代了一聲,抱起已經疲倦到一摟入懷抱就幾乎睡著的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山寨而去。
長期的疲勞,再加上焦心過度,霜不曉沒能如願的在身子痊愈以後離開山寨,她在那叫飛虎的寨子住了一個月。
三十天後,她收拾包袱,與賊頭一起下山。
賊頭領著她入城鎮,再由城鎮的海港搭船越過國界,搭的是大船,加上不是月圓潮汐漲期,風浪平穩,一路平安抵達排雲國邊培的一座小城。
兩人在碼頭話別。
「抱歉,我只能送你到這里,我這賊頭身分敏感,在排雲國,就算大街小巷也可見官府通緝我的畫像,我要踏上那土地,就跟自投羅網沒兩樣,你能諒解吧?」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接下來的路,她真的要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