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丟了枯枝,抱膝端坐,嘴唇動了動,扯了把雜草在指尖搓揉,滿臉欲言又止,下唇咬得鮮紅起來。
「說啊,不是闖了什麼禍吧?」那一臉苦惱相,絕不會是懷抱著好消息。
「沒。」她有氣無力地應聲,又覷看他一眼。「我一直都很乖啊,至于你,那就不知道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皺眉。
她眼珠朝著天空左右移動,估量著該不該說出口,思及自己現有的合法身分,終于一鼓作氣,對他明說︰「那些女人,我是說那些喜歡過你的女人,如果知道你和我結了婚,有沒有可能找上我,要我交出人來?或是要我好看?」
他登時愣住,想了幾秒才弄清楚她的意思。
「不可能。」他答得斬釘截鐵,揉揉她後腦勺,「腦袋瓜在胡思亂想什麼?」
「你這麼有把握?」她神色古怪地瞧他。
「你是在擔心有人找上門對你不利?還是擔心有人搶走你老公?」他微眯眼,婚前她完全不過問他的情史,以為她豁達大度,難道女人結了婚,心思開始不一樣了?
她重新抱膝,右頰貼著膝蓋,悶聲道︰「我擔心有人愛瘋了你,千方百計向我要人,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絕她,萬一她在我面前哭得死去活來,我一時心軟了,把你拱手讓人,沒幾天又後悔了,那怎麼辦?我最沒實力和別人PK了。」
「還要幾天才知道後悔?」他沒好氣,「林詠南,我不是你可以拱手讓人的,與其把心神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事上,不如回去想一想搬家前有哪些事要打理的。」
他一把拉起她,拍去彼此身上黏附的落葉,握住她的手往停車處走去。
靶受到他的不悅,她在後面尷尬了,「佟寬,你別誤會喔,我不是吃醋,我只是不想為這種事傷和氣,所以你最好確定一下有沒有人還對你念念不忘——」
「有又怎樣?」他驀然停步,冷眼俯看她。「我管不了別人的腦袋。」
「不……不能怎樣——」沒見識過他的凌厲氣勢,她畏縮了一下。「別讓我被砍就行了。」
「誰敢砍你,我就剁了誰。」他拍拍她的臉,低柔道,臉孔又恢復溫柔之色。
她暗暗吃了一驚,不敢再接續下去。
他牽著她,信步走著,過了一會,突然開口︰「詠南,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以為你會為了我,二話不說立刻和別人戰斗,沒想到你更擔心自己的安危。」
「嗄?」
「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你到底有多愛我?晚一點給我答案。」
她迷惑地搔搔頭,百思不解為何話鋒回轉至此,而且惹惱了他。
或許她想錯了,依他果決明斷的性格,不太可能在感情上藕斷絲連,那麼,小劉的委托人應該和他無關了?!
她松了口氣,同時又懊喪無比,這種提心吊膽的猜謎,一點也不有趣。
不有趣,猜謎答案總會揭曉。
也許小劉已事先知會,當她走出超商,被一名陌生男子請上一輛停在街邊的黑色房車,她懸心多日的煩惱反而松懈下來。光天化日,她沒有反抗,配合地上了車,睜大雙眼打量在車內等候多時的中年男子。
完全沒有印象,中年男子十分瘦削,穿著整齊但款式稍過時,長臉嚴肅,一照面立刻勾起薄唇淺笑致禮,傳達出的卻絕非善意。
「林小姐你好。」男子伸出手,「我姓高,高田,听過嗎?」
她遞手一握,搖頭,一顆心忍不住顫巍巍。
「可以理解,你那個神通廣大的父親,大概什麼也不會透露,人為財死,他做得很絕頂。」
「……」她僵若木石。
「我不愛閑話家常,就不拐彎抹角了。林小姐年輕,可應該懂得,投資和賭博一樣,遵守游戲規則,有賺有賠,天經地義,我無話可說,但作弊就不同了,那是詐欺,我高某人這一生最討厭兩種人,一是說話不算話,二是作弊,把我當凱子耍。」
「……」
「公司經營不善,時運不濟,OK!我接受!」高田兩手夸張一抬,「但是五鬼大搬運,NO!」食指一豎,面色凜然,他看住她,又強調一次︰「NO!」
「我完全不清楚他的事。」她深吸一口氣,極力讓嗓音不發顫,斗膽直視對方。「高先生,我實話實說,我身上沒有來自于他的一分錢。」
「我相信你,林小姐。」高田誠意十足地笑,「不知情的人都以為我們這種人混江湖靠的是心狠手辣和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錯了!你父親那種高尚人才是一等一的狠,坐牢個十幾年,一切一筆勾銷,其它股東做何感想,我管不著,公司出問題,他不想玩了,也罷,但是我那一份,並不多,相對你父親搬走的那些,真的不多,請一分不少還給我,我退休還等著這筆錢生利息呢!」
她渾身泛涼,臉容煞白。
「為難女人不是我的作風,但你父親另外一家子在國外不知去向,大概拿了我們的錢逍遙去了,請林小姐轉告張先生,這筆帳麻煩他高抬貴手,相信他不會漠視你的安危才對,這是我的名片,有消息盡快通知我,我等著。」
她木然接過灰底字體燙金的名片,觸及對方溫熱的手指,才發現自己五指冰涼。「高先生——如果我說不動他呢?」
「我們有我們的辦法,到時候他在里面一定會听到消息。」
那含蓄的暗示令她不寒而栗,她動作僵硬地下了車,舉步維艱,茫然四顧,不知所以地走了一段路,她掏出手機,撥出號碼,沙啞著嗓音道︰「章律師,我是詠南,我……」
有一剎時,她竟希望自己不是林詠南。
林詠南有心事。
佟寬輕易地感應出來,這並不難,她從來就不太能藏得住心事。
她丟三忘四,時常發怔,不再活潑如常,電話中若不提醒她,她可以安靜個一分鐘不搭話,顯然已神游太虛,讓他在電話另一端唱獨角戲。
他心思細密,設想過幾種情況。首先,她明確告知他跟蹤一事告一段落不再發生,不會是她的困擾。再來,她父親的官司不月兌離幾種預設結果,她已有心理準備。至于生理上的因素,她早睡早起,定時運動,食簡單,連感冒都少有。
那麼,可能意外懷孕嗎?他稱不上積極防範,但一直很注意她的危險期,就算發生了,他也能欣然接受,應不致于讓她沒來由發傻,難道她認為他並不期待這件事而難以啟齒?
鮑事異常繁忙,近日抽不出空到小鎮與她相聚,他兩頭掛心,眉頭很少放松。
琳娜大著膽子向前請示部門人事,他想也不想,應道︰「你決定就好。」
她還是杵著不動,他想起了與她有關的事,又道︰「對了,我已經調高你的職級和年薪,人事室已經批準了,你那件事做得很好。還有……營銷部的鄒新副理你熟悉吧?他底下有個職位下個月將空出來,我建議你去爭取,職級又更高些,雖然不是你的本行,可以去挑戰看看,對你以後發展很有幫助。」
「經理,我不明白——」她大吃一驚,這是教她另立門戶,不再為他效勞?
「我自有打算,你去試試吧。」
「陸優先生不是您的對手,我們還是可以——」
「讓董事會操這個心吧,他若不是塊料,下來是遲早的事。」
難道他決定收手了?琳娜目不轉楮看著他,他鎮靜如常,甚至對她淡淡笑著,心里似有定見。
無語半晌,她退而求其次問︰「經理若另有打算,會讓我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