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好脾氣的她竟沈下臉,「我是認真的,你不該笑話我。」
他收斂了笑聲,起身探過桌面,吻了她一下,「我知道你對我是認真的,所以才這麼愛你。」
兩人近距離凝視良久,她轉轉眼珠,臉上有了喜意,抿唇笑︰「知道就好。」
再度活潑起來,她開始絮絮說著和他不見的這幾天生活中的大小事,他含笑聆听,不拘瑣碎,有應有答,晚飯進行了一半,他岔開話題,像詢問也像決定,「你一個人住我不放心,搬到我那兒去吧。」
「不必吧?在這里一向很好,你不用多心,真的是我太敏感了,我在這里住了三年多了,都沒事的啊。」突然後悔讓他操煩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她對他有一定的了解,他看似凡事滿不在乎,一旦擱在心上了就很難驅除。
「但是我介意。」他放下碗筷,兩手抱胸,嚴肅地瞧著她,那是他心意已決的肢體語言。她曾試著挑戰過,堅持己見,結果換來他兩天的相應不理,她缺乏和人賭氣的無限意志,通常以妥協告終。
「那……好吧,給我一點時間吧,總得把這里的事處理完了,搬家並不容易,我東西多得不得了,我需要工作室——」
「夠你住的了,東西不夠放就租個倉庫,找人評估之後再告訴我。」
越發覺得佟寬有執拗的一面,且逐漸不掩其心,她不希望他為她懸心,順從地點了幾下頭。得到正面響應,他心情好轉,愉悅地露齒而笑,「今天菜燒得很好,你又進步了。」
她沒應聲,但甜甜地笑了。
隨著相處日深,她經驗了佟寬更多的面向,有令她動容的,有令她訝異的,也有她不太適應的,無論是哪一種,都未能削減一分她對這個男人的愛意,因為穿過層層面向,那隱藏于內在的美好本質,那些他在單獨面對她時流露的最純粹的初心,始終沒有改變,而她看見了。
「快吃啊,待會一起帶芬達去散步,這麼喜歡看我,晚上再讓你看個夠吧。」捕捉到她投向自己的神游目光,意在言外地笑了。
她的臉瞬間緋紅。
第9章(1)
看見了,她看見了那個人。
一秒的回眸,雖然面目模糊,大致的形影是清楚的。男性,個子瘦小,三十歲上下,穿得一身黑,卻缺乏品味,一種塑造神秘感的刻意,又怕引人注目而顯得畏縮。
她上街購物,帶芬達散步,到活動中心上課,男人如影隨形,幾天後,甚至慢慢不再努力遮掩行蹤,但與她保持一段安全間距,隨時窺伺著她。
事件從猜疑到證實,她的心情卻反向進行,從疑懼到生氣,她從未如此忿忿不平過,這個人讓她寢食難安,甚至得遷離熟悉的環境,怎麼說都沒道理。
怏怏不歡,還是得填飽肚子。她無心下廚,走到巷口面店,挑了張臨馬路的小桌坐下,點了碗板條,默默吃起來。
吃了幾口,不免又東張西望,以致心神不寧,影響了胃口,胃口不佳自然味同嚼蠟,吃得不順心,接著勾起更多的火氣。她左右一瞟,心陡地重重一跳,竟瞥見了那個鬼祟的黑影。
她筷子一撂,轉身走向角落的一張小桌,拉了張塑料椅坐下,對準那個黑衣家伙沉聲道︰「你到底想怎樣?」
黑衣人結實嚇了一跳,筷子舉在半空中僵住,開始結巴︰「沒……沒……怎樣——」
「干嘛跟著我?信不信我報警?我跟警察很熟唷。」火冒三丈之余各種恫嚇的話都出爐。
「我,又沒怎樣?」黑衣人鎮定之後,挺直背脊,眼珠子緊張地亂瞟。
她對瞧著他,打量個仔細,男子其貌不揚,氣質猥瑣,鼠目滴溜溜轉的同時拚命抓耳撓腮,顯然沒想到跟蹤的對象氣勢比他還強,而且脾氣不小。
「你不是鎮上的人,從哪來的?」她板著臉。
「你……你不用知道。」干面送來了,男子兩眼一亮,筷子一伸就要撈起面條,她抓起面碗,高高擎起。
「你不說,我現在就報警,面也不用吃了。」她一手取出手機,作勢撥號。
「喂——干嘛那麼嗆啊,說就是了。」搶下面碗,男子趁機大口吞面,深怕吃興被打斷,幾分鐘內整碗掃光,又喝了一碗貢丸湯,滿意了,才掩嘴壓低聲音道︰「我不是怕你唷,我這是在工作,跟蹤你是我的工作。」
她驚異不已,「工作?那你不太敬業了啊,說穿了還用跟嗎?」
他揮揮手,「是不用跟啦,反正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住在哪里了,我也跟客戶報告了,這幾天他就會來找你談了。」
「我是誰?」
男子八字眉一攏,「你不會不知道你自己是誰吧?」
「我是說你知道我是誰?」她心一慌,變得粗聲粗氣。
「你叫林詠南不是嗎?你父親是張岳欣,母親是林素芬,你雖然不跟父姓,我的客戶可是一清二楚你們的關系。」
她驚異得合不攏嘴,「你的客戶知道這些要做什麼?」
「找你啊,有事和你談。」
「知道是誰嗎?」
男子看她一眼,猶豫地轉動眼珠,「我的老板沒透露太多,听起來是一個挺有辦法又不是好說話的人。」
整個人墮入五里霧中,她忐忑不安問︰「你還知道我哪些事?」
「你親人都不在身邊了,你一個人住這里,有個帥哥常來找你,是你男朋友吧?我不管這些啦,確定你住這里就行了,他們要求很簡單,所以付錢不是很大方,我老板一天只給我兩百塊打發三餐,這趟任務超沒搞頭,真想早點回台北。」
男子行為鬼祟,說話倒頗為坦率,她問︰「先生叫什麼名字?」
「我姓劉,叫我小劉就行了,這是我名片,有需要可以找我。」伸手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起毛邊的名片遞給她。
她心不在焉瞄上一眼,「福爾摩斯國際征信社?我不需要找人。」
「不一定要找人,測試男人忠誠度,分化打擊小三,都可以項目服務喔。」
「謝了。」她將名片收進錢包,氣勢頓消,愁容滿面。
小劉見她悶悶不樂,神情至為落寞,頓時起了善意,慨然致贈良言︰「看你沒什麼心眼,別怪我烏鴉嘴,這陣子我觀察你,發現你生活很單純,你最好看緊一點你那個男朋友,太好看的人通常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可是見多了。老話一句,有需要找我。」為了強調可信度,小劉用力拍擊單薄的胸膛。
「多謝關心,我要回去了。」她無精打采向他道別,轉身就要離開。
「喂,林小姐,你可別逃跑啊,我老板會宰了我。」
「你每天監視我怎麼逃跑?」她瞪了他一眼。
不,她沒有膽怯到生出臨陣月兌逃的念頭,她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模不著邊際卻又隱隱威脅著平靜生活的無名對象,究竟是誰非尋到她不可?
她回返家中,茫無頭緒,在屋子里上下繞走幾回,想起始終堅毅無比的母親,停下腳步,默然拿出跳繩,集中心神,奮力地跳起來。
她一手叉著腦袋,一手抓著枯枝條沙地上胡亂撇畫,偶而望、一眼平靜無波的湖心,很快又調回視線,盯著前方。
前方倚著樹干端坐的男人,凝神翻閱了手中的文件有半個鐘頭之久,他潛心思慮文件內容後,終于抬眼瞥了她一眼,嘆息道︰「說吧,老盯著我做什麼?」
順手拂去她頭上的點點落英。
他很忙,一點也不悠閑,尤其是這一陣子。但為了陪她一下午,特地把在飯店該忙的公務搬出來處理,晚上得兼程趕回台北,而她一句甜言蜜語也無,淨用異樣的眼神探量他,他沈不住氣了,決定把公事暫擱,好好整頓她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