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我,需要很多力氣嗎?」
她想了想,「……不是力氣,是勇氣。」
「你擔心什麼?」
「擔心……會讓你失望。」
「那應該是我擔心的吧?」
「是嗎?既然擔心,為什麼還來?」
「比起擔心,我更想見到你。」
一陣沉默,她垂下頭,啃著拇指頭,無言以對。
夜闌人靜,空氣中每一種聲音都被放大了,入耳的除了壁鐘秒針嘀嗒,還有兩人略快的呼吸聲。
良久,她輕聲道︰「佟寬,我得睡了,如果我睡著了,別叫醒我。」
「嗯。」
他以為她說的是回房入睡,卻發現她一動也不動,就此依傍著他。的臂膀微微觸及他,他敏銳地察覺到彼此的寒毛擦掠過的異樣感,而她只是靜靜地呼吸著,靜靜地闔上眼。長發垂散,他看不到她的側臉。
不是太久,至少,沒有漫長的感覺,她開始發出勻長的鼻息聲,腦袋緩緩歪向一邊,沉沉地側壓著他手臂。驚異之余,他維持不動,盡量不驚擾她。
她果真睡著了,當著一個向她表白的男人面前。這就是她處理意外的方式,絕不亂了生命步調。
她睡得十分沉,幾分鐘後,頭顱逐漸無法保持重心,慢慢前傾,滑向他的前胸,小骯,最後棲止在他的大腿上。
這姿勢有點尷尬,他稍微動手調整,讓她面龐朝上。她一手屈放在耳邊,一手垂落在地,不遮不掩的幼兒睡姿,讓覆碗般的性感胸房輪廓盡收眼底。
他並未矯情回避這幅春睡景象,他有心探索她,她的任何風貌他都想悉數收攬,未來,他若想要她,也不會放過她身上的每一寸。
但他很懂得等待。此刻,他只希望她從他身上得到充分的信靠,而非猶疑。
那麼,了無睡意的他還能做什麼呢?
沒有多少選擇,他俯身貼住她的唇。
他睡得很平靜,很沉穩,很寧謐。
這些美好的感覺純粹是心情上的,所有的感官除了闔上的眼楮,其余不斷地在接收外界的訊息。
他听到足尖跳躍和繩索擊地的規律聲音,聞到咖啡沖泡好的濃郁香氣,感覺到有人數度將滑落于地的薄被重新覆蓋在他身上。這些訊息交織出一個明亮的清晨,一章溫馨的啟頁。
轉扇在頭頂上徐徐旋出微風,在他面頰上反復繚繞,讓他一再沈浸于平和無虞的睡夢里。直到幾股熱氣噴在面上,憋不住的嘻笑聲一再冒出,他終于決定掀開眼睫,結束前所未有的好眠。
這一睜眼,他徹底的蘇醒了。幾張女人的面孔朝下俯望,張大眼好奇地觀賞他,互相推擠著發出提醒︰「醒了,醒了,去叫詠南。」
「詠南好像在頂樓曬衣服。」
「怎麼讓男朋友睡客廳呢?」
「我看昨晚吵架了吧。」
「那也不能這樣,象話嗎?」
此起彼落,無視于他存在地熱烈討論著。
他大概弄明白了怎麼一回事後,迅速直起上身,兩掌猛力搓了搓睡臉,抬起頭和環繞身邊的女人們面面相覷。
「你們讓開一下,讓開一下,別這樣圍在那里——」林詠南兩手撥開人牆,轉身擋在他身前,勸阻這群肆無忌憚的女人們,「你們先到後院準備材料,我馬上就去。」
「詠南你平時脾氣頂好,怎麼這樣對佟先生?」有人發出不平之鳴。
「我沒對他做什麼,你們別亂猜了!」她無奈地拍了下額頭,大舉雙臂推開她們,還是不放心,跟隨她們到後院後再帶上門,三並兩步回到佟寬身邊。
一對上眼,佟寬立即感到耳目一新。她換上一襲白棉襯衫,牛仔短褲,長發綰在腦後,嗓音清揚,整個人簡潔明亮,回復了他熟悉的愉快模樣,渾身散發一股青春熱力。
那個深夜里躺在他身上入睡,全然不設防的女人消失不見了。
他忍不住心生疑惑——一覺醒來,她會否腦袋重新開機,把幾個小時前的一切記憶都消磁了?
「對不起,活動中心重新整修,我得在家里替她們上課,你不會介意吧?」
滿臉歉意,彷佛忘了他是不速之客。
「怎麼會?是我打擾了你。」他理解她不會為了他停課。
「不打擾,」她回頭提了只旅行袋,送到他眼前,他定楮一看,正是他隨身的簡便行李。「我剛才到你車里替你拿過來的,我想你累了一天,現在應該很想洗個澡吧?」
他微愣,沒有應聲,等著她把意思表白完。
「我是說,你先洗個澡,換套衣服,就可以干干淨淨去上班了。」她笑著解釋,見他似乎無法會意,只好接著提醒︰「今天星期三,你不用到飯店上班嗎?」
瞧她一臉認真,他打消告訴她他請了幾天休假的念頭,點點頭。
她又端起一旁桌上的托盤,上面整齊擺放了一杯牛女乃,一份簡單的煎蛋土司,幾片吉士火腿,一盤切片水果,配色寫意,誠意十足。
「不好意思。我只會做這個,等你洗完出來就在樓上書房隨便吃吧,你在這里她們會不專心。」她俏皮地伸舌,盈盈笑意輕易滲進了他的心。
他但笑不言,跟隨她上了樓。
放下托盤,指示他浴室的位置後,她手背身後,不自在地瞟向他身旁的白牆,身姿局促,面泛紅暈︰「下班以後,如果不介意吃我做的不怎麼可口的晚飯,再下山來一趟吧。」
「當然不介意。」
他眼神有力地捺過她的臉,輕拍她的面頰一下。她得到允諾,立刻閃身下樓,像多逗留一秒就會泄漏了什麼。
他輕聲笑了笑。
也許迂回了些,事情仍然依照他的想望前進。得到她的心不會太難,得到任何女人的心都不會太難,但至少有一點不同,林詠南,勾動了他想愛的動力,這動力能持續多久,他沒有確切的答案,但躍躍欲試的渴想如此真實,如此罕有,他全然迎向這項嶄新的開始。
第6章(1)
所謂書房,其實只是一方以兩幢書櫃圍成的靜僻角落,頂多只有三坪,右手邊是一扇綠漆木框長窗。因為窗外便是陽台,陽光輕松穿透水紋玻璃,照亮一室明黃。巷弄屋宇聚集,聲息相聞,很難不注意到自身以外的動靜。
垃圾車準時到達,巷口起了騷動,開門關門,鄰里唱和,小孩奔跑,擾嚷一陣,但很快復歸平靜。
接著是貨運車到來,換成樓下起了騷動,他走到陽台朝下俯瞰,林詠南快手快腳地將連夜打包封裝的木作訂制品搬出大門,讓司機一一接手送上車,用力關上車廂門。
再來是郵差上門,遞送掛號信件,林詠南匆匆拿了印章收信,紗門一再發出咿呀聲響,然後戛然靜止。
聲聲入耳卻不刺耳,這是林詠南的生活伴奏。
他已經在小鎮待上五天了,算不上休假,為免讓她不自在,他白天上山進飯店視察,處理公務,和台北辦公室聯系,忙完後便下山,不拘時間,有時中午,有時傍晚,不事先告知,總是出其不意造訪。
心情是躍升的,連帶腳步亦是輕快的。從踏進庭院那一步起,他即不自覺地微笑,和她共度一天。
實際上只有半天,每次夜晚十點一到,她看看時間,不忘提醒他︰「晚了,你得回飯店了,山路不好走。」她眨著眼看他,表情沒有一點模糊。
不帶一點試探的意味,她純粹認為應該如此,他從善如流了三天。第四天,也就是昨天,他拿了一瓶紅酒佐餐,她不疑有他,一起喝得很暢快,話說得更多,笑得更頻繁。
他以為酒酣耳熱可以讓她留人,沒料到她像只定時鬧鐘,剛過十點,就直起身,開始收拾杯碗,「十點了,你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