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也說不清為什麼自己會有一種不舍感,也許是因為她最近全心投入在尋找巴奈這件事上,跟淺見時人的相處也漸人佳境,但這一切卻必須暫止于此,像是感覺什麼都未完成吧。
「紀小姐,如果你有什麼困難的話,請讓我知道。」他的聲音還是很平穩,但紀海藍已能明白隱藏其中的淺見時人式關心。
「淺見先生,不用擔心我,我正好也在交不出論文大綱的關卡,能有一段時間好好做研究,對我而言也是好事一件。」她抬起頭,努力給了他一個開朗的微笑,然後低頭到背包中翻找一陣。「對了,那這些昭一爺爺的東西得先還給您。」
淺見時人接過紅布麻袋與其中裝著的日記,看進她清澈的雙眼,卻總覺得她的笑容里有一絲不舍。
不舍?是為了什麼?
連他都覺得自己有點被她感染,他從未在工作場合有這麼多的私人情緒。
「你的論文大綱……有什麼問題嗎?」破天荒地,他第一次問起她的私事。
「嗄?」紀海藍明顯一愣,但很快便一如往常地坦誠以對︰「我的論文大綱,前幾天又被指導教授退第二次,論文再這樣沒有進展的話,就得延畢或休學啦。」
服務生送上她點的海鮮炖飯,她卻只是沒什麼食欲地以湯匙撥動吸飽醬汁的飯粒,有些喪氣地開口︰「也許,我只是空有滿腔熱血,其實並沒有做研究的才能吧。」
「我不這麼認為。」淺見時人平淡卻無比確定的聲音傳來︰「你有做歷史研究的才能。」
「淺見先生……」紀海藍抬頭愣愣看著他,拚命深呼吸。
可惡!這人可以不要突然說出這麼讓她感動的話嗎?在這里哭很丟臉耶……
「淺見先生,謝謝你為我打氣,就算只是為了安慰我,我听了還是很開心。」
好不容易安撫住差點暴走的淚腺,紀海藍率直向他表達謝意。
「我並非只是為了安慰你才這麼說,我確實認為你有這方面的才能。」
哇啊!他用他那張正經八百、童叟無欺的態度說出這種話,連她都快要相信是真的了。
紀海藍看著淺見時人一臉認真的表情,覺得心里有某種東西在悄悄騷動。
見她靜默著不說話,淺見時人像是要給她信心似地開口補充︰「你總是能問出新情報,我才能知道關于爺爺的許多故事;而且你還找到巴奈的親戚,這些事並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他的話沒什麼討人歡心的花稍,只像在陳述他所見的事實,卻讓紀海藍覺得深受鼓勵。
她會想念他這份——笨拙的體貼。
她凝視著面前依舊正經嚴肅的他,開始覺得,之後不需要再見面的周末,她一定會忍不住懷念這一個月之間跟他發生的所有事。
從一開始自己在試用期的戰戰兢兢,第一次去花蓮就遇到台風、還有比台風更愛鬧的表哥;第二次去花蓮遇到停電、她腳受傷、他大醉倒,還被她帶去吃遍夜市,最後拿錯手機,意外發現他跟雅憶姐的關系;一起去找林爺爺跟邱爺爺,听到了連昭一爺爺都沒寫在日記上、驚險萬分的戰爭故事……
「謝謝您,淺見先生。」想著想著,她忍不住笑了,直覺想跟他道個謝。「這一個月來,我受了您很多照顧。如果之後關于巴奈的事有新的進展,只要我時間允許,請務必讓我幫忙。」
他們也許會再見面,也許不會。
但總之,他們要暫時淡出對方的生活了。
這麼盡力給她鼓勵的這個人,如果她也能為他做些什麼就好了。
紀海藍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吃飯空檔跟他閑聊。大部分都是她說,他靜靜听,偶爾簡短地回答幾句,但只要她問了,他都會回答,就像那夜在停電的旅館里,隔著一條走道聊天的那次。
現在想想,好像就是從那次開始,她第一次發現他不那麼冷淡、有點人味的一面,還有他令她莫名在意的過去。
雖然她沒有追問過原因,但他會對台灣留有不好印象,多半與父母離婚這件事有關吧。
不知道這一個月間的台灣生活,有沒有稍稍改變他的想法?
「淺見先生,那您現在習慣在台灣的生活了嗎?」服務生撤下主餐,送上甜點與餐後飲料的空檔,她忍不住問道。
「漸漸習慣了,雖然還沒到喜歡的程度。」淺見時人拿起義式咖啡喝了一口,將自己的那份甜點推到她面前。「我不愛甜食,如果你不介意,就幫我也吃了這份吧。」
看著面前兩份焦糖手工布丁,紀海藍忍不住笑了。
這人,明明上次在夜市吃豆花時一口接一口的,真的不愛甜食嗎?
「紀小姐?」
「唔……沒什麼。」她努力止住笑。「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淺見先生。」
雅憶姐,你有個既體貼又笨拙的兒子,幫人打氣的方式超迂回的。
紀海藍笑咪咪地吃起兩人份的焦糖手工布丁,每一口都覺得份外美味。
啊……不知不覺只剩最後一口了。
吃完它,就是暫時跟他說再見的時候了吧。
紀海藍忽然停下手上的小銀湯匙,猶豫著是否該把一直壓在心底的話對他說出口,那可能會將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相處默契破壞殆盡。
「紀小姐,怎麼了?」淺見時人低沉好听的嗓音傳人她耳里。
不行,她還是想跟他說,她不想就這麼坐視不管。
就當作她雞婆吧,反正她本來就很好管閑事。
反正……他們下次見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說吧!
紀海藍放下手上的小銀湯匙,率直地與淺見時人目光相接。
「淺見先生,您要不要去跟您的母親見一面?她真的很想念您。」
銀色鏡框後的瞳孔僅有一瞬間的放大,然後他整張瞼沉下來,就像那天與母親意外相遇時般鐵青。
「我不知道那個女人跟你說了什麼?!但我不會原諒她的任性在我父親身上造成的後果,這件事你也沒有權利過問。」
像一只被踩痛尾巴的貓,淺見時人立刻召來服務生結帳,頭也不回地先行離去。
唉……真沒想到他反應會那麼激烈。
不過,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淺見時人並不像會小題大作的人,一定是發生過令他難以承受的事,才會有那種反應。
想起劉雅憶不敢主動聯系兒子、只敢透過她打探的行為,紀海藍便懊悔自己沒有更早意識到其中必有當事人沒說出口的曲折。
她是個思考一直線的笨蛋!居然用自以為是的同理心去揭他的傷疤。
她想跟他道歉,但沒有勇氣,也沒有機會,他們已經一個月沒有聯絡了。
做人一向坦蕩的她居然沒勇氣主動道歉,連她都覺得這麼瞻小很不像自己。
隱隱約約,她害怕著萬一聯絡了淺見時人,卻發現他真的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該怎麼辦。
第8章(2)
「紀海藍,你這個宇宙無敵大笨蛋加俗辣……」
周六早上,正當她躺在租屋處的床上進行這一個月來第N次的自我厭棄儀式,床頭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她抓過手機,看到的是不接會被煩死的名字,只好接起來。
「嗨,阿霽表哥……」
「小藍,你的聲音怎麼那麼像強尸,有夠死氣沉沉。」耿霽被她嚇了一跳。
「你那個悶騷日本雇主又找你回去任他奴役嗎?」
「不,我最近都沒有幫他工作……」還處在自厭的情緒當中,她實在沒辦法像平常一樣欣賞表哥的幽默感。
「那你是怎麼了?修課被當?被教授電?論文難產要延畢?還是你養的小貓小狽死了?」耿霽隨口猜了一大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