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們有如此可貴的回憶,听來實在教人羨慕。上天不是沒有賜給他倆緣分,只是,緣在眼前,不曾珍惜罷了。
想來,只剩嘆息。
「品墨哥哥,臨別在即,有一件事我思來想去,還是告訴你為好。」她忽然提道。
「你說。」蘇品墨有些疑惑地挑眉。
「縴櫻姑娘的師父姓曲,住在饒山溪地,是吧?」喬雨珂仿佛再次確認道。
怎麼忽然提起她師父來了?周冬痕身子一繃。
「沒錯,怎麼了?」他凝眸正色。
「听說,這位曲先生與你母親年輕時,有過一段情緣,後來游跡江湖,頗通些醫術,人稱‘雲顛聖手’。他有兩名女弟子,一位是異域女子,名喚踏莎,另一位……」她頓了一頓,「總之,沒有喚作縴櫻的姑娘。」
「縴櫻未必是她的本名。」蘇品墨淡笑。
「她如今是你的妻子,你卻不知她本名,品墨哥哥,你不覺得此事詭異嗎?」喬雨珂挑眉煽動。
「你可是打听到了什麼?」他警覺道。
「品墨哥哥,只怕我說出來,你會承受不住。」她故意賣著關子。
「你說吧。」他雖然神色依舊鎮定,但身形已不似方才那般愜意。
「曲先生的另一位女弟子,是前任周丞相家的三小姐,名喚周冬痕——」喬雨珂終于揭周冬痕的心幾乎要跳出來,她萬萬沒想到,喬雨珂竟在這個時候挖出了所有,致命的一擊永遠在出其不意的時刻。
她感到四周空氣霎時凝結冰冷,有什麼如刀鋒一般劃過她的心尖,仿佛听見了湖上冰裂的聲音。
棒著屏風,她能隱約看到蘇品墨,此刻的他是一道朦朧的淡影,就像每次美夢將醒時,她看到他的模樣……
第9章(1)
「周冬痕?」蘇品墨的聲音明顯啞了。
「這個名字你應該不陌生,」喬雨珂再道,「記得你告訴過我,當年撞倒品煙的,就是前相府的三小姐————周、冬、痕。」
他沉默不語,仿佛一世都失了聲,待到再開口時,語氣掩不住輕顫著。
「沒錯,當年是相府的三小姐撞倒了品煙,不過,錯並不在她,那匹御馬不知被誰做了手腳,導致受驚失常,這件事,我一直在暗中調查……」
「你這是存心包庇她嗎?」她不由得急道,「不要因為她現在是你的愛妾,你就可以忘了品煙的死!」
「我沒忘!」蘇品墨沉聲道,「只是當年之事,無論如何,也怪不到一個小泵娘頭上!」
「你倒明理,」喬雨珂冷笑,「可惜,無論背後是何原因,品煙終究是死在她的馬蹄下!」
他雖然沒有被說服,但也反駁不了。
接著他起身,緩緩道︰「雨珂,蘇府的事就由我們蘇家的人去解決,你的一片好意我心領了。」
「想不到,你竟愛她至此……」她表情受傷地搖頭,「我本以為,憑著這短短幾個月的交往,你還不至于如此。」
周冬痕本希望蘇品墨說些什麼的,然而,衣衫窸窣間,只見他轉身離去的模糊身影。她倒希望他能留下只字片語,讓她知道他此刻的心境,讓她知道……回去之後,該如何面對他。
但他又變成了那個滿腔心緒復雜的男子,讓她再度感到難以捉模。
她在屏風後站了很久很久,才走了出來,看到喬雨珂一臉頹然。的確,用了萬般心思,抖落了這天大的秘密,竟換來對方不置一詞,的確令人失望。
喬雨珂與她四目相對,兩人此刻的神情如此相似,像是一個失意的人,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想不到吧,」喬雨珂冷笑,「我居然能打听出你的身世。」
「其實,我早已隱隱料到了,」周冬痕鎮定道,「那時道出師父的名諱,就有暴露身世的危險。」
「可你還是為了蘇夫人如此做了,」喬雨珂忽然嘆一口氣,「看來,你是真心喜歡品墨的。」
真心又如何?事到如今,她寧可自己只是為了贖罪,不動任何心……
「或許我有些損人不利已,」喬雨珂的冷笑漸變為澀笑,「不錯,我是在挑撥離間,可我也真心勸你一句,你和品墨不會有什麼好結果,還是趁早離開他吧。」
「何以見得沒有好結果呢?」周冬痕輕聲問道,「幾個月前,我和他不過是陌生人,如今卻有了如此感情。說不定,他會原諒我呢?」
「你說的沒錯,感情可以如花栽培,越繁越茂,」喬雨珂頷首,「不過,你與他可以,他與別人,亦可以。」
周冬痕一怔,身形頓時僵住。
「或許再過幾個月,他又與另一女子生出另一段情感,也未必可知。你與他再走下去,背負著恩怨,如此痛苦,又何必?換個讓他輕松一點兒的女子,與他共度余生,對大家豈不都好?」喬雨珂表情略顯淒涼。
不得不說,這番話著實有些道理,不管是喬雨珂出于離間也罷,嫉妒也好,有一點她說對了,換個女子,同樣也能栽培情感。
人都自視過高,以為對方一旦與自己相遇,就再不會看第二人一眼,其實,沒有誰比誰特別。
世間有萬般情狀能讓人動心,或許因為貌美,或許因為心慈,或許因為一段共同的經歷。
從前,蘇品墨愛著喬雨珂,現在,蘇品墨愛著她,將來,指不定也會愛上另一個人。
就連她自己也不敢保證,這一世不會變心。
所以,放他去過更輕松的生活,找一個更輕松的人,豈不更好?
「我願賭服輸,」喬雨珂又道,「此生離開蘇家,不復糾纏。這些年我也欠品墨諸多,我是真心希望他過得好一些,不要跳出了一個坑,又陷入一個阱。」
原來,她竟存有如此善意,在離開之前,還能為蘇品墨著想,而自己呢,一心想著霸佔,甚至打算用謊言掩蓋真相,她覺得自己比她更為自私。
這一世,她真能快樂?
周冬痕垂眸,睫上不知何時凝聚了好大一顆淚珠,灰色的、迷離的,像冬天的雨。
蘇品墨站在梅樹前,一襲白裘,如梅花孤潔。
罷剛下了些雪珠,梅花的香氣在一片冰寒之中仿佛越加濃馨了,皎月之下,紅梅白雪,格外妖嬈。
周冬痕緩緩走過去,鞋底踩著冰粒子,發出細碎的聲響,听來有些寂寞。
「你回來了?」蘇品墨轉過身來,微笑道,「到哪里去逛了,害我好等。」
他竟然……沒有質問她?!
為什麼?因為舍不得毀掉表面的寧靜美好,還是他真的能原諒她當年的所作所為?他這微笑的模樣,竟比打她罵她,還讓她難受……
「夜里風雪應該會更大,」見她不說話,他又逕自續道,「待到明兒個早晨,梅花上定是霜白一片,咱們趁早掃些下來,泡茶喝。」
「听說品煙小姐在世時,最喜歡收集梅花上的雪水泡茶,是嗎?」她凝陣道。
蘇品墨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的神情,卻依舊笑道︰「不錯,你听誰說的?」
「品煙小姐好風雅,就像我的兩位姊姊一樣……」她咬了咬唇,「打小,父母就格外寵愛兩位姊姊,她們都是大家閨秀,不像我,是個愛亂跑的瘋丫頭。」
「各人有各人的性子,」他寬慰道,「或許,令尊令堂就是喜歡你這性子,所以由著你。」
「雖然我是個愛往外跑的孩子,但寄居在師父那兒,一年只能回家一次,心里總覺得委屈、覺得爹娘都不在乎我,」她續道,「所以,每一次回家,我都會使些小性子……」
她發現,這是她第一次向人提及她當年的感受,一向大喇喇的她,看起來好像從不在乎與家人離散的孤獨,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是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