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音倒是已跟緊在她身後,見她一動,立刻貼上,務求徹底保護好小姐。
絲雪霖道︰「我找師父去。」
就痛痛快快把疑問都釋出吧!
自清醒過來,腦子中浮現的問題,全一鼓作氣問個清楚明白!省得她東猜西猜,猜得那樣痛苦。
即便又一次被師父厭棄,又得親耳听他說那些厭惡她的話,她也認了。
豈料,緋音聞言吶吶道——
「可是主子一早就策馬離去,不在宅子里,小姐不知情嗎?」
師父離開了……
他走掉,沒有知會她。
主子已離開京畿帝都遠行,往西邊去,走得很遠很遠了……
上次他離去,她是透過女暗衛才無意間得知,這一次……亦然嗎?
絲雪霖原急著踏出的腳步陡收,怔怔然定在原地。
「小姐……小姐?」
「啊?」她驀然回過神。
「小姐怎麼了?」
見黛月和緋音迷惑且擔憂的表情,她連忙正了正神色,用力搖頭。
「沒事,我……我很好,對,我很好,沒事的。」
「小姐是否想起什麼緊要事必須跟主子說?要不,我快馬去追,能追上的。」
黛月隱約覺得有異,起身欲走,嘴上交代。「緋音你留下,我去追主子。」
「不用!」絲雪霖一驚,忙出聲制止。
見兩名女暗衛皆眨著大眸望來,她勉強牽唇,終于露笑——
「我知情啊。他遲早是要走的,他有他的事得辦,不可能一直留在此地。」
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敢去問。
如今這樣也好,他待她已是仁至義盡,她也沒有……沒有太難過的。
「我……我繼續練箭,對,要把射箭練好才成,體力這麼差,怎麼闖江湖呢?緋音,把箭靶挪回原來那個位置吧,我可以的。」
她走回射箭的地方,聳聳雙肩,重新架箭拉弓。
瞄準,射出——
這一次力道十足,卻偏得厲害,竟直接插進箭靶後頭的石牆內。
施力太過,肩胛一陣輕疼,她卻流下兩行淚來。
「……小姐啊?!」、「小姐怎哭了!」
她看向兩名女暗衛,忽而咧嘴笑開,雙眸彎彎,淚依然溢出——
「哈哈,哈哈,有箭靶不射,卻把箭射進牆里,還不該我哭嗎?嗚嗚嗚……」
以為想明白了,沒有太難過的,原來是高看自個兒了。
真的……還是……很難過很難過啊!
第20章(1)
這是師父離開的第三個夜晚,她輾轉難眠。
前一陣子明明一沾枕就睡沉了,有時坐著也會睡著,連吃飯都能邊吃邊打瞌睡,這三晚卻抱著被子翻來覆去,好不容易睡下,卻極淺眠,稍有些風吹草動蟲子叫的,輕易又把她驚醒。
醒來,窗外天色灰中透青,將亮未亮。
她起身下榻,去偏間小房快手快腳盥洗一番,將長發簡單束起,隨意套著一件外衫便踏出房門。
她住下的院子里沒讓僕婦或婢子留守,反正偏間小房一直供著水,冷熱皆有,她可以自個兒來,茶水的話也都備得好好的,她也不慣旁人貼身伺候,凡事都能親自動手……思及此,心里微凜,頓覺有些好笑,她用不慣什麼貼身婢子,用起師父倒很習慣。
她未醒的那兩個多月不算的話,師父伺候氣虛體弱的她也有三個多月,替她煮飯倒茶、沐浴梳洗,幫她穿衣套襪、背來背去的,夜里還抱著她睡,拿自身「滋養」她,比貼身婢子還要貼身,她都被他養刁了,榻子那麼舒適,被子燻得那麼好聞,枕子軟乎乎好好模,她自己一個卻是怎麼折騰都難入眠。
自己一個啊……欸,她想師父了,想抱著他睡。
她無情無緒地走下石階,來到廊下小園。
由于這幾日都會練射,箭靶子便擱在園內石牆前未收,適合女子與初學者的軟弓和一筒子竹箭全收在角落,她走去取來,立在平時射箭的那個定點,搭箭彎弓,對準不遠處的箭靶。
她暗暗調氣,在微霧中瞄準那涂得紅彤彤的小靶心。
放箭射出——
咚!箭中紅心!
她佇足望著箭靶好一會兒,既開心也有一些些悵惘。
她想,體力慢慢練,總能恢復的,待得那時,她又是風里來、浪里去的一尾活龍,闖江湖去,路見不平就開打,豈不開懷痛快?惆悵的是,除練氣練體力外,還得再練練如何獨眠,卻也不知怎麼練才能練出心得?
人生果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兩個人少掉一個,她就愁到睡不著。
真沒用啊絲雪霖。她用力拍了下額心,重新調息,再次搭箭彎弓。
準頭有,力氣尚可,又中紅心。
之後又射幾箭,氣息開始不穩,臂膀亦跟著顫抖。
她想穩住最後這一支箭,拉弓對準,逞強地不肯放棄。
這時她忽見一道熟悉的墨袍身影出現在廊道轉角,屏在胸中的氣陡泄,手中的箭飛出,又偏靶偏到石牆上。
唉有動靜,一直暗中陪著絲雪霖練箭的女暗衛們陡然從屋瓦上和暗處躍進小園里,手中兵器雖未亮出,不讓人越雷池一步的氣勢可不容小覷。
但一看清闖進之人,兩名女暗衛立即收勢,垂首恭敬而立。
絲雪霖整個人繃得死緊,有沒有眨眼她也都不知,只知師父一聲不響走掉,不見了三天三夜,又一聲不響地回來。
南明烈簡單一個手勢,兩名女暗衛便迅速退去。
絲雪霖老早瞧出,每回他這個正經主子在場時,黛月和緋音身上的肅殺氣息就濃重起來,完全不像跟她在一塊兒時那樣活潑,愛天南地北胡聊。
不過此時她無力去管女暗衛們是否被她們口中的「大魔主子」驚著,比較受驚嚇的那個人是她呀!
男人一身風塵僕僕,像是大半夜還趕路回來,散發沾染夜露。
是說,他的發色也不知從何時開始變的。
之前是滿頭發亮的銀灰,從西澤大地往東邊緩緩歸的路上,日陽落在他發梢,她忽而發現他的散發帶著幾縷寶藍顏色,當時色澤還偏淺了些,隨時日過去,寶藍發色越來越深。
他來到她面前,面色不豫,以眼神威壓她,要她乖乖將緊握在手的軟弓交上。
絲雪霖仿佛感受不到,入迷般看著他漸深的發色,嗓聲低低啞啞——
「……師父,那個陸劍鳴曾說,說師父體內的離火靈氣覺醒得太粗暴,靈氣便如內勁,都得循序漸進慢慢練才好,師父是速成,而且火能太過強大,當時你的肉身又太過虛弱,難以負荷……但你硬是咬牙撐起,過分勉強了,才使得烏發盡灰……」她迎向他的鳳目,微微一笑。「師父的發色變深了呢,是很特別的寶藍,我很喜歡……發色轉深,是不是意味著師父體內那股強大的離火靈氣已與肉身漸能相容?師父的體內原是一座戰場,如今雙方願意化敵為友,握手言和,那師父頭疼的癥狀也就消減了是不?不會動不動就痛了……若真是那樣,那真好……真好……」邊說邊點頭。
南明烈不大去留意外貌的變化,被她一說,忽而意識到這陣子火能在體內的變化,是如她所說的那樣沒錯,他已能自在運用,漸有行雲流水之勢。
至于頭疼之癥……踫上她的事,他頭就痛!哪來消減?!
「交不交出?」他瞪她雙手一眼,再去瞪她。「還不放嗎?」
絲雪霖還是握緊,甚至出現了想要將手往後藏的小動作,結果被一把扣住。
講不听、說不動,南明烈若非扣著她的手,他都想抬手揉額。
他兩下輕易奪了她手中軟弓,拋到一旁,拉著她就走。
回到屋中內房,將她推到榻上落坐,他也懶得點起燭火,而是順手從額心拉出一縷火能,那縷小火開始飄浮,徐徐在房內回旋,比燭光還溫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