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烈身形一頓,瞬間僵住。
被……嫌棄了?!
這是她來到他身邊之後,頭一回不肯讓他靠近。
明知道這丫頭是在跟他鬧脾氣,無須在意,他內心卻還是涌出薄怒。
想也未想,他出手如猛禽撲兔,一只月白錦袖橫過她顎下,將她箍進懷里。
「臭嗎?有多臭?你倒是給本王仔細聞聞。」
另一袖兜頭罩腦地蒙住她的頭臉,袖里大手還不斷揉她鼓起的女敕頰,更趁亂捏她鼻子、彈她額面,整得她嗚嗚亂呼,手忙腳亂欲躲躲不掉。
「師父——啊啊——」絲雪霖真火爆了,既然躲不過,只好奮起應戰。
她放棄自救,一張臉暫且任由男人荼毒,驀然間反過身抱他,細臂牢牢圈緊他的腰身,腦袋瓜終于尋到一個安全所在——他的胸懷。
她把臉死命埋進他懷里,讓他再難揉捏欺凌。
鑽進鼻間的是師父身上一貫的冷香,也確實混過一些其他氣味,她辨別著,腦中有些昏昏然,幾個舞姬偎靠他的畫面遂又浮現,她心頭擰起,忽而感到委屈。
「師父就是好臭,我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
嚷著不喜歡,卻死命抱緊,腦袋直抵著他胸膛摩挲。
南明烈荼毒不到她的臉,改而拍她後腦勺,見她亂蹭,干脆一把按住她的頭。
「再臭也拖著你。」
她突然用力呼吸吐納,非常用力,重重吸氣再沉沉吐息。腦袋被制住了,不打緊,她動起身子和四肢,盡可能粘著他用力蹭,使勁兒摩挲。
「你干什麼?」他身軀陡僵。
有什麼地方起變化,是他從未料到的,他臉色驟變,按住她的肩膀猛地推開。
「師父臭,我替師父吸吸吸再吐吐吐,把那些酒氣和胭脂香粉味全部吸走吐掉,再把殘留的氣味用力磨蹭掉,那些氣味分攤到我身上來,師父自然就不那麼臭了。」她說得頭頭是道,仍一臉執拗,眸眶也含著些水氣。
南明烈心緒起伏跌宕,听她如此一說,又被鬧得哭笑不得。
這丫頭當真是他人生至此最為折磨人的修行。
「師父,你別再進去吃那頓宴席了好不?那麼臭,都把這身衣衫燻壞了。」眼淚順頰滾落,她沒有費事去擦,就眨眼再眨眼,似拚命要在夜中看清楚他。
「該做的都做妥,成效也已產生,試問本王還進去干什麼?」冷聲兼瞪人。
「……啊?」她一臉迷惘。
「若非為著一個脾氣暴沖、突然跑掉的丫頭,本王又何須在此地逗留?」
「什、什麼?」她真的搞不懂了。
突然——
「爺,他們來了。」低沉男嗓在夜中蕩開。
絲雪霖被嚇了一大跳,她自是認得那說話之人,是暗衛縹青,卻不知對方一直潛伏在周遭。
但驚嚇歸驚嚇,她听到他的話了,那代表什麼?是誰來了?
南明烈安撫般輕扣她的腕,對半隱在暗中的暗衛道——
「來得正好。就等著他們。」
「師父?」絲雪霖腦中一轉,瞬間抓到什麼,頓悟出的想法隱隱成形。
南明烈朝她微勾唇角,順手又輕彈她額面一記。
「你能瞧出的態勢,當地方父母官的卻半點未察,是你天資過人、見微知著,抑或那些當官的只知享受,妄圖偏安一隅?你說,本王這把面刀還得砍多少顆腦袋,才能轉出一個新局?」
第5章(1)
東黎國建在水上的城塞,說白了,其實就是以一艘巨型樓船為作戰指揮台的水軍船隊,而作戰指揮的大將船則被無數小戰船層層包圍在中央。
望衡軍奇襲對方水軍宿營,切斷他們水上城塞彼此間的支援,卻未趕盡殺絕。
水路茫茫,敗兵如何撤、撤往哪個方位、移動速度如何、對方援軍埋伏何處、如何集結、與倭人連系是否迅捷、倭人的海上巢穴又藏在哪里……人一旦遇危,定往熟悉的安全所在撤逃,南明烈于是為敵軍大將留了挺充足的時間,讓他們棄掉那艘半毀的巨型樓船,乘著非常不起眼的小船遁逃。
他早就安排一小隊好手密切留意對方動靜,這一尾隨到底,當真事半功倍,之前不易查探之事全都瞧出端倪。
敵軍的集結與重整意外迅速。
端掉他們一個水上城塞,其他幾座的布陣亦跟著變化。
而望衡軍沒有乘勝追擊,突然按兵不動的態勢讓對方也跟著觀望起來。
結果觀望到最後才知,望衡軍不僅沒乘勝追擊,地方官員與百姓們還大肆辦起慶功宴,連望衡軍主帥都卸甲換華服,飲酒作樂去了。
所謂上行下效啊,主帥已然如此,底下的將領和士兵們難道不跟著樂?
既然望衡軍能搞出一個暗夜奇襲,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今夜海面平止,浪起無聲,比起專供船只避風的海灣更加寧靜,若快打快攻,確實是扳回一城的好時機!
所以,他們來了。
就等著他們。
撥開腦中層層迷霧,絲雪霖思緒拚命動起——
師父一開始僅挑一個敵軍水上城塞小試身手,她原以為是想給剛統整好的望衡軍確立信心,結果是她小瞧這場奇襲小戰所能引發的連環效用。
而師父如此高調地在慶功宴席上露臉,吃吃喝喝談笑風生,根本反常至極,而事反必妖啊,她竟蠢到沒看出底細,還氣鼓鼓地對著師父跳加官!
頓悟的當下,她瞠圓眸子瞪他,質問的氣勢甚是凶狠——
師父為何不說?!
那雙漂亮鳳目沖著她細細眯起,神態有些莫測,仿佛在說——
本王不說,你就看不明白?
……所以師父也在試她就是了?
可惡可惡!是她太蠢!
等到當夜又有屬下來報,說是順藤模瓜終于逮到潛藏在軍中的八名敵軍細作,絲雪霖還真想給自個兒後腦勺一記重拍。
敵軍細作緊盯望衡軍主帥與各部將領的起居動向,為引那些「暗樁」浮出水面,且來一招反策,誘敵方大軍入局,師父才會跑來窩在胖員外的華宅里與大伙兒同樂,開心听著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的奉承話,跟舞姬們混作一團……
都是師父表現得太怡然自得,害她以為……以為師父是喜歡那些女子的。
扁想著師父喜歡別人,她腦袋瓜都凌亂了。
心思不清明,兩眼如盲,才會蠢到自個兒暴怒暴走。
好!師父要她自己去看,那她就好好的、仔細地、使勁兒看個清楚明白!
子夜時分——
海面上被熊熊火光照映得如白晝般清晰。
下水的無數條小翼與小斗艦,或作為誘餌誘敵船追擊,或以連弩、火箭或小火炮迫使敵船轉向,不管哪一種,皆為引敵軍深入陷阱。
望衡軍在水中設下的機關奏效。
當敵船近岸,我軍斗手們適時操作機括,沉在水下的木樁陡然豎起,釘在粗圓樁子上、一條條帶刺帶勾的鐵鏈隨即被橫拉于水面上,用來破壞船底十分有力。
敵船一旦破底或卡在機關上進退不得,我方斗艦必然將之合圍,趁他病要他命,與敵船接舷之後就是毫不留情的近身戰,連落水往回逃的也絕不放過。
先封鎖,不令敵船近岸。
苞著包圍、殲滅、追擊、再徹底殲滅。
戰場殘酷,近身戰尤其慘烈,絲雪霖早有覺悟,纏著師父來東海驅逐敵寇、重建邊防,她很明白入眼的會是何種景象,只是當兩軍短兵相交,最最真實的一面呈現在前,心志再強,亦受沖擊。
但師父沒要她回避。
像拿她當大人對待,他讓她去看去听去想,這一點又令她受沖擊的心志得以剛毅堅挺。
不過盡避如此,師父還是沒任她跟到底。
望衡軍的沖艇和小斗鑒在海面上分組攻敵,為統整和有效變化陣形,指揮船亦須往海面戰場推進,親王主帥月兌去華服重披戰袍,把她趕下船。